但姬稚向來喜歡直來直往。

譬如在之前,人馬執法者們對各自收了黑錢,意味深長的心照不宣時,她會無視氣氛直接指出自己的無辜;遇到平日關注上的純血人類時,也會毫不猶豫地提出約會的請求。

所以,人馬娘根本不想去遵循談判技巧的彎彎繞繞,甚至火上澆油般捂了一下嘴唇:“啊呀,我只是說你能傍上的靠山很不行而已,怎麼就這麼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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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亥沉默,忽得冷笑:“是啊,連我都會因為一句輕輕地折辱而憤怒,可你呢?見到我時,你會有絲毫的憤怒嗎?”

“我可是因為背叛,害死了咱們許多親戚,又讓你的堂哥丟了一條腿的人!你見到我時憑什麼會這麼冷靜?!”

他的眼中,遠處的姬稚的眉眼如細腰的劍,如此美麗,但別說憤怒,就連一絲多餘的激動都沒有。姬亥有理由懷疑殷紅人馬娘擋在自己身前,只是為了完成隊長下達的“抓住叛徒”的命令而已。

沒想到。

姬稚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不生氣啊,憤怒並不是執法者的職責……”

“和職責無關!”姬亥咆哮出聲,蹄子想要前衝,卻強行忍住:“我是在問你自己的想法,和你下班時會吃薯片放鬆,看著那純血人類的報道嘿嘿傻笑一樣的,自己的想法!”

“……你在監視我?那你應該知道我在上班時不想談論休息的時間,也罷,正好我也需要拖延時間,就和你說說吧,”

人馬娘如劍的眉眼垂下,卻讓姬亥汗毛直立;真正的劍客平日裡的標準把式只是表演,真要動手時只會讓身體放鬆到最舒服的姿勢。

她說:“我在生氣呀,一直在生氣。你們與巨企把酒言歡時;你們炫耀傍上了多麼牢靠的靠山時;我都在生氣。”

“可生氣又有什麼用?我的天職只是這麼一小點地方,就是在工作時間維持秩序,服從命令而已;懲惡揚善絕非執法者的工作,因為我們無權判別什麼是惡,什麼是善——那是政府和審判機關的事,我不能超越它哪怕一步。”

“所以,我氣過了,氣累了。我只想做好自己,這樣便已經足夠。但不代表我不會因為你們的神情而作嘔,不會厭惡你們的所作所為。”

“我已經強迫自己呆在天職之中,不因為憤怒而跳出來把你們全部幹掉,這已經是我能做的最大讓步;然而,你們居然要我為了你們這樣人的死而發怒?還是因為你們互相間可笑的背叛,憑什麼?”

“你們憑什麼這麼自私?!就因為我們同是人馬,就因為我們族群全員都是執法者,流淌著相近的血?”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和血脈絕無關係。若你想說人馬都是這樣的,讓我更注重一些親情的話……”

“那我寧願會說,我以身懷與你們相近的血脈和基因為恥!”

姬亥聽著,渾身顫抖。當然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某種更加漆黑的情緒在作祟;他暫時無法總結出這心思的具體形象,更沒想到引起自己激烈反應的話語會是這麼一句:

“你在說,‘吾心吾行澄如明鏡’?笑話!我們出過的那些骯髒行動你也在參與!鎮壓無業勞工,掩蓋政府罪證,你都參與,都參與了……”

殷紅的人馬娘聽著,耳朵垂下,眼裡閃過一絲迅速消失的溼潤: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這句話還有下半句。對我來說,是‘所作所為絕非正義’。我知道自己很爛,但我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但反過來,想要比爛的話,你們呢?鎮壓無業勞工,確實,可任務沒讓我們搶走他們剩餘的所有財產吧?你們做得卻比誰都歡;掩蓋政府罪證?這任務來源可疑,但也是任務,我無話可說。可為什麼之後你們的賬戶裡都多了一筆奇怪的錢,花天酒地了許久許久?”

“但我一直在沉默,什麼也沒說。”

“所以,姬亥,你為什麼要恨我這麼個爛人?我分明不會危害你們一絲一毫。”

“還是說……”

“你恨的,是你自己比我更爛嗎?”

姬亥腦袋一片空白。

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向殷紅的人馬娘發起了歇斯底里的無謀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