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發生是如此突兀。

當老林禪師的面門上炸開一朵血花的同時,在他掌中的李忘塵、無情以及從虛空中一躍而出的人間行走,掌力與暗器與刀,用叄種攻擊從叄個方向一併出手。

目標當然是前來襲擊的楊虛彥。

兩人都是聰明無比的人傑,他們在同一時間覺察到了楊虛彥可能躲藏的地方,但為時已晚。他們無法救下老林禪師,便只能夠反攻楊虛彥。

四人在半空中碰撞再墜落,過程極短,一切發生在不可覺察的細小瞬間。

隨後四道身影伴隨著滿天滿地的泥漿土塊落在地上,像是一盆一盆水潑灑在地面之上,而四人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四粒泥塵,它們跳躍翻滾起伏湧動,溷合在洪流般的泥土山石之中,形成宏觀角度上動態明顯的場景。

甜山的上半截就這樣被推倒,像是截斷的神鋒,又像是被腰斬的巨人。剎那間回徹天地的巨響震耳欲聾,像是群山的哀嚎,一個偉大生命的逝去。

用了許久許久時間,聲音才逐漸從宏大到渺小,從喧囂到靜謐。

世界漸漸安靜了下來。

若用旁觀者的視角看去,應當是甜山左面的大地給徹底掩埋,大地不再是大地,而是被填平的溝壑,一處區域的海拔將永遠的升高了數十丈,其中間雜著各種樹木、房屋的殘骸、鳥獸的屍體,以及遍地升騰流轉的煙塵。

但在這大地原本的位置,並不是沒有可以思考的活物的存在。

並且還可以思考得很好。

李忘塵在整個過程中保留了清晰的意識,他現在和兩人一起給厚厚的泥土埋在地下,並且強提真力,躬身挺背,和人間行走一起撐起了一片狹小而黑暗的空間,護住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林禪師,和另一邊不能動彈的無情。

這空間密閉,深邃,黑暗,即使是楊虛彥居然也不能立刻追蹤到達,這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

李忘塵一落入地面,雙臂一展,撐開這一片區域,按說是拿自己的肉身,去承受身上億萬噸的泥土重量。就算是金剛不壞境地的武者,只怕也做不到這種事情,更遑論他這個長於武學境界理解的神力先天?

不過幸好這世界沒有那麼殘酷。

就算是半截山峰墜落下來,也不是找不到縫隙的,李忘塵撐開的這一片區域,上面就是縫隙所在,山峰本來錯綜複雜、崎嶇蜿蜒的結果成為了李忘塵的榜首,他承擔的不是億萬噸的泥土,而僅有數十上百噸左右的重量。

有人間行走幫助,這重量自然不值一曬。

一撐開這區域,保住了兩位同伴同時,李忘塵立刻運起玄武定心法,整個人的生理特徵全部消失,猶如死物一般。

並且不只是自己,甚至還包括面前的老林禪師和無情在。

李忘塵左腳抵住老林禪師的大腿,真氣傳遞過去,右腳踩住無情的衣角,真力送達過去,兩個人的生理特徵、呼吸心跳,也全給他的真氣一併掩蓋,進入不動而動的寂靜。

同時,李忘塵暗中探查兩人的狀況。

楊虛彥刺殺了老林禪師,他武功本來就高,又從暗處忽然殺出,劍鋒直指老林禪師的眉心大腦,這本來是必死的局面。可是老林禪師居然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其中最危險的一處攻勢,險險保留下自己的一條性命。

這當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能保留下性命,卻未必能保留下其他東西。

老林禪師的狀況堪憂,他的眉心沒有裂開,但眉毛、鼻子、口角卻形成一道誇張而血腥、血腥而恐怖的傷口,翻開的血肉裡足可見到他的骨頭,紅的白的溷合一片,令人不忍再看。而更危機的則是傷口上的劍氣,那是來自於大唐聖門補天閣的奇詭真氣,補天閣本來就是專職殺手一脈,就算對手能逃過他們的一次爆發,也難以逃過他們如跗骨之蛆般的難纏陰力。

所以,老林禪師是保住了一條命,但也僅僅只是保住了一條命。

老天似乎有意懲罰他當年炸傷關七的大腦,現在也令他的大腦給楊虛彥的真氣摧毀。這前一刻還意氣風發的一代宗師,現在只能躺在地上,緊閉雙眸,整個人面色痛苦而猙獰,發出淺淺的哀痛呻吟,像是個掉了牙的老虎,又像是頭老邁離群的獅子。

他嘴裡迷迷煳煳的唸叨,“雷損、雷損……關七……天衣居士……溫大人……”

他臉上的各種色彩也消失了,只出現了血色,鮮血像是肆意流淌的顏料,從他的傷口往兩邊擴散,紅得驚人,赤得灼眼。

李忘塵暗暗嘆了口氣,知道他現在的身體沒有受損,但意識卻已模煳。這樣的傷勢若不能得到及時治療,老林禪師所謂的保住一條命將會逐漸變成保住一會兒命,他到底逃不過被楊虛彥所殺的結局,並且將飽受折磨,遠遠比瞬間所殺更為痛苦萬分。

而另一邊的無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沒有受傷,但卻失去了自己賴以成名的輪椅。

如果讓李忘塵做一個比喻,他會將無情稱之為武俠時代的布魯斯韋恩。無情瘸了腿,無法修煉外功,受了傷,無法修煉內功,他的一切修行來自於自己的暗器功夫以及第六識,失去了道具的無情沒有死也等於喪失了戰鬥能力。

就算還有第六識,但在這種情況下,李忘塵一旦放鬆,他立刻會葬身於萬鈞泥塵的埋葬之下,他的一身本領也絕對施展不出來。

要說唯一的幸運訊息,就是相比起老林禪師而言,他的神智倒是清楚,雖然從數十丈高墜下,但李忘塵將他保護得極好。

無情喘息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甩了甩腦袋,掙扎著從地面上半躺起來,再看向咬牙切齒撐著天空的李忘塵,迷茫的雙眼漸漸恢復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