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塵繼續道,“叔父所求,無非天下大亂,有大亂方有大定,有大破方有大立。但蔡京想要的卻是秩序穩定,他偏居一隅,頭上頂著個傀儡似的東西,永遠為他遮風擋雨,於是他可以成為奸佞,也可以肆意妄為,天下人都看不慣他的行為,但忠臣要顧忌皇帝,義士要刺殺皇帝,英雄要反抗皇帝,他將永遠處於安全位置,而他能做到的實際上和皇帝並無真正差別——從這個角度來說,趙佶是他的護身符,他也是趙佶的護身符,叔父,你覺得這個看法如何?”

慕容博沉思片刻,點頭,“有道理。”

李忘塵道,“蔡京的權勢來自於趙佶,趙佶的生命受制於蔡京,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而不管叔父未來所向往的天地多麼混亂,只需有個名義上的趙佶在世,便永遠都有個定海神針。畢竟,正如慕容氏可出現英雄一樣,趙家未嘗不可能出現個掃蕩六合、澄清玉宇的人物,不是麼?”

慕容博點了點頭,目光如炬的看來,“我其實非常不願意相信你的話語,但你的一字一句總能令我信服,好侄兒,叔叔今次可想到了巧舌如黃四個字。不過你又怎麼能解決這點呢?”

李忘塵笑道,“答桉簡單,我去將皇權徹底砸碎就是。”

說到此處,他露出了笑容,這是李忘塵許久未曾顯露出來的一張面孔,也有他許久沒有的嬉皮笑臉。他笑得純潔,也無辜,聽起來不像是做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去隔壁街頭買袋子醬油。

慕容博不說話了,他只深深看向李忘塵,許久之後才澹澹道,“好膽。”

砸碎皇權,這四個字聽起來簡單,實際上卻有天大的分量。

岳飛做不來,諸葛不願做,喬峰不會做,李沉舟、朱俠武要取而代之,蔡京要保其千秋萬代……總之,大宋內的大人物、大英雄、大豪傑、大梟雄們,都沒有一個敢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情。

——就只有李忘塵敢。

慕容博深吸一口氣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真能做出這樣一件事情,所遭至的就絕非只是蔡京黨羽的追殺。大明、大唐的皇室都不會容忍你這樣膽大妄為的人,你是假扮過魔教的傳人,但這件事情連真正的魔教也未嘗敢做,你將會被天下群起而攻之。”

李忘塵笑道,“我知道,就算是沒有武功的存在,皇帝的性命也不可輕犯,而有了可妄動天聽、妄取天命的武者,他們就更加敏感。他們覺得自己是神聖,也是仙佛,不容侵犯更不容冒犯,任何做出這種事情的人都將遭到三國的皇室一起針對,承受猶如滅頂之災的攻訐,因為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不過在我看來,他們如此行事,反而忘了自己的老祖宗怎麼取得了天下的位置。”

慕容博搖頭道,“不是忘掉,正好是記得,記得清清楚楚,只不過他們只允許自己記得而已。”

李忘塵道,“但這確實對叔父你有好處,一旦過往的皇權被破壞,人們才會真真正正醒悟到可建立全新的威權,李沉舟只敢號稱君臨天下而並非真正的皇帝,凌落石也只是大將軍而不是土皇帝,可我這麼一做,他們立刻群起而響應,大宋立刻大亂,也出現了慕容氏崛起的可能,這不是比叔父的計劃更有效果麼?”

慕容博皺著眉看向李忘塵,沉默良久才嘆了口氣,“其實這是個極為簡單的思路,但我從未這麼想過,不管我的武功多高,經歷多足,總有些東西屬於我思維的禁區,我不會想也不敢想。直到現在,被你一句話點破,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殺掉個皇帝就能做到一切,可惜,真是十足可惜。”

李忘塵笑道,“現在叔父去做,也為時不晚,雖然我並不認同叔父的長遠志向,但至少在此刻我們可並肩作戰,不是嗎?”

慕容博斷聲道,“錯了!”

李忘塵一愣,“如何錯了?”

慕容博的臉上,忽然露出個笑容來,“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成功則是為他人做嫁衣,自己也將為人所不容,失敗則萬劫不復,帶著全家族遭殃,我以前想到了也不會做,或者說正因為我不會做這種百害而無一利之事,所以我才沒想到——但現在不一樣,乖侄子你會去做這事兒的。”

他笑容甜蜜,非常親暱的拍了拍李忘塵的肩膀,“無需任何利益的考量,你都會去做這危險又沒有收益的事情,那我何必摻和呢?”

這話可太致命了,李忘塵呆若木雞,好半會兒才道,“……若我失敗了呢?”

慕容博笑道,“那你一定死了,正好蔡京要我來殺你,這不就是老夫殺你的手段嗎?好侄子,你的朋友就落在我手中吧,你最好立刻動手,若真能功成,念在你我叔侄情分上,這些傢伙我是是一根頭髮也不會傷到的。”

他一邊說,一邊笑,笑得奸猾,也狡詐,更得意。不管如何,他都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蔡京利用不了他,李忘塵反抗不了他,他就是個不管怎樣都能贏的人。

而不管李忘塵多麼聰明,多麼善於言談,最後還是成為他掌中的玩物。

慕容博怎麼能不開心呢?

而看著這樣的慕容博,李忘塵想了想,居然也在搖了搖頭之後,露出了笑容,輕輕笑了兩聲。

慕容博哦一聲,問,“你現在還能笑出聲來?”

李忘塵道,“我怎麼笑不出聲,叔父本來是殺我的,後來是要我去殺岳飛的,兩件事情於我而言都不願發生,可現在你被我說服了,變成了我去殺趙佶,這是我願意做的事情,這便不就是我的勝利嗎?我豈止要笑,我還要大聲的笑,因為我贏了,我已說服了你,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邊笑,李忘塵一邊轉身下樓,他的笑聲傳遍整座象鼻塔內部,從上到下的傳遞過去,震在木質結構中久久不息。路過郭靖眾人時微微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一句話。

就這樣,李忘塵離開了。

他下樓之前整理衣衫,再度變成了宋虛,慕容秋荻也得到了訊息,前來送走了她的侄子。

最終她上了樓,在最頂層看到慕容博已站在高樓的視窗處,遠眺著李忘塵離開的背影,目光深遠。

慕容秋荻笑道,“兄長,看來這次又是你贏了,你總是能夠贏過別人。李忘塵這小子說話囂張,但等到下樓之後,臉色已變得難看,他只不過是在嘴硬而已。”

慕容博臉上的表情有些奇妙,“贏了嗎?”他搖了搖頭,“或許咱們的乖侄子未贏,但我也竟也不覺得自己贏了,今次沒有殺死他,就好像有了一種敗北的感覺。這一次的會晤,看來並沒有勝利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