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損道,“是。”

蘇夢枕道, “既然是,那麼你的麾下被我安插人手,這是你能力不足,對不對?”

雷損道,“對。”

蘇夢枕道,“如果你有能力,當然可以在我手下安插人手,我也絕不責怪。”

雷損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任何人看到這一幕,都已知道一件事情:這一老一少,京城的兩大霸主碰了面,並未有任何人所想象中的激烈對抗、唇槍舌劍,而全然是蘇夢枕壓制了雷損。

一段對話下來,在場的六分半堂弟子、執事、堂主們,都已抬不起頭。

而金風細雨樓的人物,雖身陷重重圍困,來到對方地盤,卻反而容光煥發、鬥志昂揚。

想雷損也是一代風雲人物,他本來出自霹靂堂雷家堡,後來出門自立,跟隨雷震雷、雷陣雨等人創立六分半堂,身經百戰,幾番拼殺,後又經歷血腥奪權,無往不利,方才有如此江湖地位。

時至今日,居然給這年輕而病態的蘇夢枕服軟。

這不能不讓人感嘆。

同時也讓人分外覺得,六分半堂是不是已經在金風細雨樓面前全無勝算,否則以雷損心狠手辣、霸氣絕倫的梟雄之姿,怎會在自己的地盤,拿出如此低的姿態?

不過,真正的虛實,其實只有蘇夢枕、雷損、狄飛驚、雷動天、白愁飛幾人。

而如果楊無邪在,他也一定會懂。

雷損的低姿態,其實是為了試探蘇夢枕會否得寸進尺,一方面是蘇夢枕確實勢大,數年來拿出好幾招妙棋,廣納賢才,壓住了六分半堂一籌;另一方面,則是因狄飛驚經過上次孔雀樓的會面,判斷出蘇夢枕的病情的確很重,時日不久。

一個時日不久的人,做事當然會急。

而一個穩操勝券的人,做事自然更躁。

就算他不著急,也會有力量令他著急——周圍那一個一個滿臉笑容的金風細雨樓人物,心中都已經將雷損看成了不堪一擊的人物,這份心態會令他們導向自我毀滅的結果。

蘇夢枕自己也會被這股力量所攝,到時候將明知錯誤而不可阻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也只有這樣,雷損方有可能看到這位從出道以來就異軍突起、不可抑制的新興霸主的破綻,並製造出六分半堂又一次在江湖波濤中穩如泰山的不敗神話。

蘇夢枕當然也清楚這點,所以他反而要更氣盛,更氣焰。

自某個時間段後,他方醒悟到自己和常人的生命尺度從來不同,行事不可避免地變得偏激,並且停也停不下來,金風細雨樓也從此開始步入正軌。

趙鐵冷就是鮮明例子,一旦開始使用卑鄙手段,這東西便深深進入蘇夢枕的生活,無奈而無法拒絕地成為一種習慣。

而今日同樣如此,兩虎相爭,有勝有負,這本來就是常理。

雷損選擇急流勇退,將短暫的強勢、局面的勝勢、場面的優勢送給了他,蘇夢枕也沒有理由不接受。

因為他確實時刻能夠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流逝,每一天睡著之後都會擔憂第二日能否再次醒來,這樣的心理折磨是許多人無法想象的,更將他的生命整個的鍛鍊成不可動搖的神兵。

或許自己會露出破綻,或許這自己構造的局面,到時候反而成為自己的束縛和阻礙,但蘇夢枕已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雷損守株待兔,蘇夢枕火中取栗。

雷損只求萬全,蘇夢枕劍走偏鋒。

雷損好退讓,蘇夢枕喜猛進。

在常人眼中,則無疑是雷損盡顯頹態,蘇夢枕聲勢浩大。

他們就好像是兩個演員,共同維持著一個舞臺,前者選擇了一種自己喜歡的演法,後者選擇一種自己擅長的演法,非但互不干擾,甚至成全對方。

但世事從無絕對,縱然聰明如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多走的路是否正確,對方是否勝過自己一籌。

越是走到高位,他們越覺得無法把握的事情增多。

少數能確定的事情,則是在彼此之間,雷損能感覺到蘇夢枕銳利難當卻又冷靜自制,蘇夢枕感到雷損忍辱負重而能不動聲色,在更上層的局勢上,兩人迄今仍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