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中,似乎能從這無聲無息的動作裡,看出一點火氣。

好像李忘塵在炫耀自己的銀子,只等待著對方給自己一個回應。

又好像那翻跟頭的、賣唱的,在使勁表現出自己的技藝,似有自覺已足夠對得起這銀子,絕對不需要再做多餘的關聯之意。

這下人卻圍攏得更多了,一圈一圈,一層一層,一時間水洩不通。若說賣唱賣藝,這本就是黃鶴樓下的常事,就是鬥氣賭性,也算江湖上的不少見的事情,但像他們這樣拿真本事、真銀錢較勁的,卻可算是少之又少了。

誰不願意看看這樣的熱鬧?

如此曠日時久,本來李忘塵出來的時候,還是清晨時分,黃鶴樓蒙著一層淡淡的暮靄,伸手一抓似乎能抓到清清淡淡散散的水汽。但他們這下一僵持,一路便直到正午時分,陽光明媚。

周圍也有許多人被李忘塵所帶動,多多少少施捨了一些銀子,再加上此前李忘塵所贈,那盤子滿滿當當,眼看要裝不下了。

忽然,遠處有敲鑼打鼓的聲音響起。

伴隨著這聲音,一群大漢來到了黃鶴樓下的空地,只見他們個個五大三粗,上身赤裸,在旁邊擺開了種種器具,刀槍棍棒不一而足。在大漢身邊,還有兩個粗壯的婦人,手牽幾隻小馬猴,戴著面具,脖子上纏繞著細細的鎖鏈,玩弄花巧。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

其實稱呼他們是人,已實在有些殘忍。

這些人要麼是沒了手,要麼是沒有了腳,要麼是一手一腳,要麼是隻有一手或只有一腳。

還有個是手腳都沒有了,被埋在個三尺大小的甕中,張開嘴巴,啞啞作聲,竟然是連舌頭也沒有了,令人看了心酸。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恐怖的,比如兩個背部粘在一起、不分彼此的,身體四肢完好,但是整張臉五官都擠在一起的,看起來都十分恐怖可怕。

顯然,這些人也是前來賣藝者。

世上本就有許許多多走馬賣藝,為求賺足噱頭,便請了殘疾、畸形、怪胎者,平日訓練各種花巧功夫,表演時令人驚歎憐惜。

黃鶴樓本來就是風景名勝,熙來攘往之人極多,是賣藝的好場所。而他們佔據黃鶴樓下,已有多年,向來能賺得盆滿缽滿。

但今日卻不一樣,他們表演許久,所得客人不過平日十之一二,畢竟就算再怪胎,看了許久也膩了。

立刻有些著急。

為首的悄悄給旁邊漢子使了個眼色,自己這方的動作不變,繼續遛小猴,耍雜技。那漢子暗暗點頭,偷偷溜到了這邊圈子的位置,撿了塊小石子藏在手心,狀似無心地看了兩眼,手一抖,飛石暗出,已朝著翻跟頭的小夥子投擲出去。

這等江湖賣藝的,多半有些功夫在身,這漢子一手暗器功夫,向來自得,投出來的飛石不但迅捷隱蔽,能令人分辨不出來源,勁力更大得出奇。

這是壓箱底的功夫,平日沒有表演過,他也不怕被人發現是自己下手。

但今天絕對不一樣。

在他發出飛石的時候,李忘塵已有所察覺。更不只是有所察覺,就在一念之間,他已經清楚是誰出的手,出手人的武功如何,瞄準的是誰,目的是什麼。

屈指一彈,一縷指風撞上了空中的飛石。

噼啪一聲,石子落在地上。

同時,那翻跟頭的,唱曲的,都停了下來,李忘塵也跟著轉過頭去,三個人一同看向圈子外的漢子,那漢子給他們看得嚇了一跳。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忽然相視一笑。

李忘塵笑道,“現在知道停下來了?”

翻跟頭的抓抓腦袋,苦笑道,“一個人若是惹嫌了,當然是該停下想想。”

他和李忘塵裝扮的宋虛容貌類似,是張娃娃臉,但是更帥氣幾分,眉眼溫暖,有些多情種子的味道。待到站直了身子,才發現腰間配著柄奇形怪狀的劍。

這劍的奇怪之處在於劍柄,劍柄佔據整把劍的三分之一,形狀居然是彎彎如月的。

旁人此前看他和李忘塵賭氣,一路連番數千個跟頭不停,都以為他必然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但現在只見他笑容和煦,似乎比天上太陽更能暖心,與想象中大相徑庭。

那唱曲子的則站了起來,揚了揚眉,朝著遠處漢子喊,“小哥,你過來說說話,我們是得罪你了,但是你剛才出手有些毒辣過分了些,你給我們道個歉吧?我們肯定會原諒你的。”

這人說話更給人奇怪印象,好像是什麼都不在乎,被人暗算了也當沒事兒發生,又好像是要遵循某種規矩,非要對方過來道個歉。

那漢子一見,哪裡敢過來,一溜煙兒的轉頭就跑。

他到底沒有犯蠢,也不跑到自己人那邊去,而是鑽進旁邊的小巷子裡,顯然是熟悉周邊地形。

唱曲子的一怔,正要上前追擊。

李忘塵卻伸手攔住了他,低聲道,“你別當個莽撞人,須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今日事情不宜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