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到底是誰。”王霸目如沉水,氣運丹田:“如此藏頭遮面,連真實面目都不敢視人,卻要來與王某坐而論道、談論軍事,未免太可笑了些。”

“黑衣只為夜行方便,倒不是刻意欺瞞,畢竟需要晚上去做的事兒很多。”

黑衣人微微一笑,居然直接解開了蒙面的黑巾,可當那真實的臉出現在王霸眼中時,卻讓他愣住。

看到王霸震驚的臉色,林書航微笑著說道:“校尉本非常人,想來不至於以貌取人,亦知我與劉偏將同鄉,就不必再質疑了吧。”

竟然是……林憶奴。

王霸自幼過目不忘,作為現在代替劉秀統帥舂陵軍的長官,才僅僅幾天,他已對這數百下屬瞭如指掌。

此人是劉秀的濟陽老鄉,身份來歷都很清楚,但也正因為來歷清楚,才更讓他困惑。

一個十六歲的小農,居然有膽識黑衣夜行,偷溜進自己的居所來與自己談論軍事?

一個僅僅十六歲的少年,居然能有如此眼界去說出先前那番話?

這也當真是世事之奇,無出其右了。

“林憶奴……”他緩緩道出林書航的名字,目光也從此前的質疑轉化為了平視:“你剛才說這只是其一,難道我還有別的難?”

“劉偏將衝營時,新軍雖是一時被矇騙,但疑而未亂、令行禁止,如此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戰力必然驚人,且後有王邑王尋數十萬大軍來援,重兵即將圍困,昆陽難守,此二難也。”

王霸默不作聲,只聽林憶奴繼續說道:“綠林軍中,無人看得到劉秀此去求援的難度,光見他衝出去便已興奮雀躍,乃至全城狂歡,全軍上下居然一心都將希望寄託於援軍,而對己鬆散……不少將領甚至在此戰前飲酒作樂,與新軍的軍令嚴明對比懸殊,綠林軍將領的短視與膚淺,敵我差距,守城更難,此三難也。”

“綠林軍今日狂歡全因看到了劉秀出城搬救兵的希望,那此時他們有多歡樂,等日後久盼援軍不來時,他們就會有多著急憤怒,物極必反,在這當眾志成城堅守的關鍵時候,這些心態必將影響全軍士氣,根本沒有與新軍打硬仗的可能,且說不定還會率先將這些怒火引燃到舂陵軍與校尉頭上,此校尉的四難也。”

林書航一口道出四難,讓王霸心中凜然。

此人年紀雖小,但所言所語,思路清晰、意有所指,句句戳中他心中所思的要害,讓王霸無法等閒視之。

而再看其人,臉雖稚嫩,但雙目炯炯有神,看似隨意的坐姿,卻對他王霸透著一種微微俯視的態度……這可不像一個十六歲的鄉下小農。

“林小兄弟見識過人,倒是我看走眼了。”王霸的臉上沒有放鬆絲毫警惕,握住刀柄的手也並沒有鬆開。

如此一個身份神秘的傢伙,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點,用這樣的身份來點破他的處境,有何目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新軍的說客,先將自己的絕境道明,然後說動自己與新軍裡應外合、輕易破城,除此之外,他實在是想象不出這個叫林憶奴的少年,還能是別的什麼身份與目的了。

“那麼,小兄弟打算如何‘救’我呢?”

他微微一笑,按住刀柄的右手緩緩運氣:“讓我裡應外合,助新軍破城?”

王霸的眸子緊緊的盯著林憶奴的嘴。

說客?真是想多了。

新朝的王田、私屬等新制讓天下民不聊生,反抗新朝是他心之所願,並非圖謀榮華富貴、也更不會為了活命而更改理想。

只要對方嘴裡敢說出半個‘是’字,那他必將手起刀落,斬此人於堂前!

可沒想到林憶奴微微一笑:“當前昆陽,最大的問題是士氣,若能夜襲敵營、製造聲勢,當可對守城士氣有所提升,也能憑此功勞,在綠林軍中爭取一份兒話語權。”

王霸微微一怔,全然沒想到對方說出的,居然會是這樣一個最簡單直接的答案。

“我只想與校尉配合,堅守昆陽,以待偏將援軍,破賊於昆陽城下,還這天地一片朗朗乾坤,只是不知,王校尉是否肯信我?又是否肯助我一臂之力。”

王霸張了張嘴,半晌才冒出來一句:“既然是想走正道,為何黑衣夜行,不以真面目視人?為何不直接來找我談,非要鬼鬼祟祟呢?”

“若不製造這神秘一幕,王校尉肯聽我說這麼多嗎?”林書航笑著說:“我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鄉下孩子啊。”

王霸愣了愣神,數秒之後反應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的,像林憶奴這樣的小孩子,倘若直接跑到他面前要和他談論軍事,那恐怕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一通呵斥,根本就不會去聽他說什麼。

“何況,倘若校尉肯信我、助我,那我們還有很多事兒需要在晚上做呢,黑衣夜行?熟悉一下角色罷了,遠沒有校尉想得那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