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了:傷害同伴?

腦裡閃過被自己抓住的花草,它們正躺在鐵軌的枕木之間,被她掐斷了的根筋一頭,仍殘留著些草漬。

不多時,它們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入了地裡,慢慢的在她腦海中呈現著腐爛的過程,慢慢的化為淤泥,成為其它同伴的養料,以另一種形式,重生。

她抬眼,仔細看看那些圍繞在身邊的光團,那些生命的本來樣子一一呈現:迎春、山茶、牽牛、狗尾草……楊樹、梧桐、大榕樹,還有家門前長得最大的那棵桃樹。嗯,那光團也最大。

“你,從小看著我長大?”她慢慢的轉過頭,看向那粉面的少年——那最大的光團,分明就是他身上,分離出來的。

少年有一雙桃花眼,一笑之下,欣欣的眼睛都直了。他點點頭:“沒錯。我是那株供你爬上爬下,拿刀刻年齡身高的桃樹。”

他說著,慢慢的停下,不再往前。那些光團也像是收到他的指揮,一個個繞遠了些,圍成了一個大圓球,將他和欣欣,籠在裡面。

少年自身的那顆光團,停在整個圓球的中央,像是一盞粉綠的燈,浮在欣欣頭頂上,掛在了欣欣心裡。

原來,我家的桃樹這麼美……

她失去意識前,只想到了這麼一句。

欣欣醒來的時候,四周的光團早就散去了。就連桃樹的光團也收了起來——天亮了。

少年帶著她,在草原上游玩了數日。

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植物們放出光團來為她照明,使她慢慢的不再害怕這沒有家人沒有燈光的地方,反而是因為經常有伴陪著,有生物知道自己的想法,變得開朗了不少。

這樣過了不知道多少天。在一個下雨的傍晚,少年和一棵大樹將欣欣圈在沒有雨水可以打到的地方,靜靜的陪著她良久。

“你該回去了。”少年說,“再不走,母親會怪我了。”

欣欣眨了眨眼睛:我捨不得這裡。而且,你的母親是誰呢?另一株桃樹嗎?

她沒有說出來,可她知道,少年也好,大樹也罷,就連身邊的小草,也都能知道她要說什麼。

少年搖了搖頭,面有難色:“你是人類,不同於植物與四肢行走的動物,也不同於飛鳥和游魚。這個平等的空間裡,你呆得越久,出去以後,就越容易失望和受傷。我只能帶你到這麼遠,只能讓你開朗一些,對身邊的事物好一些,只能這樣,不能再多了……”

說到後面,他像是在夢囈,又像是在自語,望著不停滴落的雨,喃喃的:“母親不高興了,就會下雨。如果她生氣了,會打雷。若是她要處罰哪些生物,一道閃電,一場冰雹洪水暴雨,就算如何努力過,生命也終將化為烏有。連重生的機會,都不再擁有。”

“欣欣,送你走吧。”少年低頭看著她,眼中是不容拒絕的堅持。

她鼻子紅了,噘著嘴半天不吱聲,卻還是艱難的點點頭。

這些日子,她已經學會,如何讓自己與其它生命相處,如何從自己以外的角度去思考一些事情。

十一

她又一次感覺自己被一堆爛泥吞沒了。

還是那種溫柔的暖暖的感覺。

還是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醒來時,已是一片僵硬的觸感。

伏在實地上的感覺。沒有草叢,沒有泥。

她睜開眼,是月臺。

她伏在月臺的地面上,眼前有一株狗尾草。

太陽,仍高高的掛在天上,亮得刺目。

欣欣,快回來吃飯了。

她猛的坐起來:媽媽!

月臺上,空無一人。

是做了個夢嗎?應該是吧。

她站起身來,拍拍長裙上的浮塵,望望那株狗尾草,衝它揮了揮手:謝謝你,帶我回到童年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