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行李箱並不防水,上面罩著的一層塑膠膜也在我反覆的拉扯下被撕成襤褸的碎片。穿過昏暗路燈下泥濘的小路,我停在了一座和我行李箱一樣破舊的八層居民樓前。

二單元的牌子在小廣告後模糊的幾近無法辨認,我提著箱子費力地上了單元門前的幾節樓梯,前腳剛踏進室內就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麼。

樓裡的聲控燈是亮著的,我抬起頭,樓梯上坐了個穿高中校服的男孩,併攏的雙腿託著一本書。

我低頭挪開腳,腳下也是一本書。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將書撿起來,擦淨書皮上被我踩過的泥濘遞給他,他卻沒抬頭。我只好有點尷尬地把書放在他旁邊。

聲控燈滅了,他熟練地用筆敲了一下身邊的鐵扶手,昏暗的黃光再次亮起。我看不真切,他似乎伸手揉了揉眼睛。

我側著身從他身邊狹窄的樓梯上去,身後小心翼翼地拖著我的行李箱,儘量不碰到他那也發黃的校服。等我終於艱難地爬到了一樓的平臺上,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依舊是一動不動。

爬到六樓時我臉上的雨水汗水已經混成一灘,浸了水的行李箱拖動起來無比艱難。我努力拽著把手想把行李箱拖上一階臺階,卻只聽“嘣”的一聲,一顆車輪跳動著下了樓。

我一時不知是否該追,樓上的聲控燈突然亮了起來,我像是被暴露在聖光裡的信徒。

“今晚就留下吧。”

“孩子該回來了。”男人的聲音明顯壓低了。

“那個拖油瓶死外面好了,這都什麼時間了還知道回來?”

“我走了。”男人不為所動,腳步聲朝著我走過來。一個身穿條紋POLO衫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我頭頂的樓梯上。

“外面下雨嘞,你傘沒帶著。”樓上的女人伸出頭來,回聲在樓道里蕩個不停。

男人沒做聲,倒是駐足看了我一眼,大約覺得我不像偷聽的才繼續向下走。樓下也有腳步迎了上來,穿校服的男生很快就走到了與那個中年男人並肩的位置,很快地擦肩而過。

七樓的女人剛要關門,好像是被那個男生用手擋住了,險些夾了手,緊跟著就是那個女人尖銳的聲音。

“要死啊你,死外面好了。”

男生沒做聲。

“拖油瓶一個,老孃就是上輩子欠你了嘞,要因為你守一輩子寡。”

門“碰”地關上,將嘈雜的女聲過濾得沉悶起來。

我繼續拖著箱子在這樣的伴奏裡向前,直到看見了天花板和藍色牌子上的“8”。

我用中介給的鑰匙試了三四遍才彆彆扭扭地開了門。牆上的開關垂著頭,被身後的電線勉強扯住。我仔細地開了燈,如果忽略天花板上的黴和不遠處陽臺淅淅瀝瀝的漏水,這屋子還算五臟俱全。

透過擺放的位置,我大概辨認出那個髒兮兮的海綿長椅個它前面的掉漆矮腳桌就是中介和我說好的沙發和茶几,我鎖好門,到天花板幾乎滴下油來的廚房翻出來一個馬克杯掛在門把手上,才放心地將行李拖進臥室,橫在地上攤開。

外面一層衣服幾乎被雨水泡囊了,裡面的幾件也有不同程度的浸溼。我翻箱倒櫃也只找到了三個衣架,只好扯了塊髒兮兮的床單作抹布,將屋子裡的窗簾架和陽臺的晾衣杆擦了一遍,把衣服直接搭在了杆子上。

我需要一套床品,兩打一家,一套碗筷,一套廚具。我在手機裡慢慢敲下來需要的生活用品。雖然我現在沒有錢,但我知道我很快就會有了,再攢幾個月我甚至可以離開這個房子,住到一個乾爽、明亮的公寓裡去,至少不用每天爬八樓,或者上班通勤兩個小時。

我直接和衣躺在了床上,我們倆都不乾淨,誰都別嫌誰髒。手機裡的星期日變成了星期一,我知道,我的日子馬上就要變好了。

我定了六點的鬧鐘,但我不到五點半就開始有點睡不著了,大概是因為激動吧。

這裡沒有能用的廚具,我只好帶著微信裡最後的十六塊錢,期望能從這個昂貴的城市裡買到便宜的早餐,好給我留下通勤去公司的零錢。我在陽臺摘下來了我自認為最體面的一件襯衫,手動抖落開淋雨後留下的褶皺。檢查了包裡的證件和電腦後帶著手機走出了家門。

走到七樓時我下意識地看了做完那扇門一眼,卻正趕上它開啟,給我嚇了一跳,只當正路過似的踩著高跟鞋叮叮噹噹地繼續走。出來的男生穿著和昨晚一樣的校服,瞟都不瞟我一眼就衝下樓去,像我從前上學時一樣。

我不覺也走快了點,但總趕不上穿運動鞋的十六七歲男孩子。剛拐出雨後泥濘的衚衕,就看見衚衕口的包子店前正是他的背影。

“多少錢?”我走過去問。

“素的八毛,葷的一塊。”蒸包子的老頭兒將他的包子遞給他。

“兩個素的。”我掏出手機掃碼,那個男生也正用一個看不出牌子的小智慧機掃碼,上面每個字都無比巨大,像個老人機。

男生的手機網路巨慢,我都已經要拿著包子走人他還有點尷尬地站在原地。我想了想,轉了雙份的錢過去。

“請你了。”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卻沒再看他,只轉過身朝公交站走。他從後面跟過來:

“我轉你。”

“不用,兩個包子姐姐請得起。”

我第一個包子還沒吃完的時候車就來了,他先我一步上車,掃了兩次碼。

我以為六點的車總能給我留個位置坐,沒想到先些連站腳的位置都沒有。我好容易擠到後車門旁邊,才有個柱子可以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