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容氏帶著蘇螢踏進老夫人的正院時,堂屋內便已傳出一老一少和樂融融的笑聲。

“祖母,母親讓我繡荷包,您讓我讀《千家詩》,今兒個好歹是我的生辰,您就行行好,待會兒同母親說說,讓孫女今日偷個閒,可好?”

那聲音俏皮動聽,連蘇螢聽得都覺得對方定是位討人歡喜的姑娘。

“你母親嫌你女紅做不好,你在我這兒學問也未有精通,這兩樣你好歹佔一樣,不然日後我和你母親怎麼給你相看人家?”

蘇螢一聽這話,不禁莞爾,外祖母也說過與老太太一模一樣的話。

她向來做不好針線繡活,於是便在詩文上下功夫,外祖給學生上課時,她還常去偷聽,有時聽得入迷,忘了自己蹲在窗下,一個激動站起身,便撞了上去,鬧出極大的聲響,引得外祖的學生們探頭張望。記得那一回,有人開玩笑起鬨:“先生家日後必定出個大狀元!”

待僕婦通稟後,容氏便領著蘇螢進了屋。

因謹記著自己客人的身份,蘇螢是垂著首進的屋內。外祖母同她提過,京城冬日乾冷,有底蘊的人家常會在正堂中央的青磚地上鋪一層錦褥或是織毯。才剛進屋,蘇螢便瞧見老夫人的主座與几案處鋪了一張藏青色的羊毛氈,細細看去,毛氈的邊角有些顯舊,質地卻是極好,毛氈緊實,只是稍稍有些下陷,看得出來用的有些年頭。

她其實也不太懂這些,只是碰巧外祖母也有一張毛氈放於座榻之上。江南的冬日極為凍手腳,記得小時候,她最喜歡在冬日的午後,坐在外祖母的座榻上,用手去反覆摩挲那毛氈,又暖又軟。外祖母打理那毛氈花了不少功夫,老夫人的這張可比外祖母那張大得多了,可見平日裡打理得也十分勤快。

“母親,這就是我前兒個同您提起的,我親姊的獨生女兒,蘇螢。”

姨母的聲音突然響起,使得低頭看著羊毛氈出神的蘇螢一怔,好在她反應快,趕忙跪下給老夫人磕了個頭,道:“蘇螢拜見老夫人。”

蘇螢的聲音輕輕軟軟,禮數週全,杜老夫人看的眉眼也柔和了幾分。

“喲,聽聽這聲音,真是如黃鶯出谷。快快起來,讓我好好瞧瞧。”

蘇螢聽話地起身,才抬起頭來,便見老夫人慈眉善目地端坐於主座,座旁立著一名顏色明媚的少女,也正好奇地看著她。

她遂報以微笑,隨後又將視線垂了下來。

如此文靜雅緻,落落大方,不免讓老夫人心生歡喜。

蘇螢的事,老夫人沈氏早已聽容氏提及,因此她的心中事先已有了一些預判。她覺著這孩子能在得知繼母之意後,立即著人向外祖求助,便道她比一般女子更加聰明堅毅。

如今見到真人,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嬌軟之姿,若是沒聽過她之前在老家之事,往往會對她有所錯判,誤以為她是個柔弱且易受人擺佈的孩子。

不過話說回來,容家教出的孩子又豈會令人失望,不然,當年她同老爺子又怎會千里迢迢派人去信,在容家歸隱後仍是執意要完成舊年之約?只是,終歸是她的次子福緣太薄罷了。

老夫人收回神思,示意容氏拉著蘇螢近前,端詳了片刻後,不由感慨道:“這麼一看,倒瞧出些你當年的模樣來!”

容氏不是個傷春悲秋之人,只是她與夫君相處的那一年,實在太過美好。老夫人口中的當年二字正戳中了她心中最為軟弱之處,一時之間,鼻子酸楚,無語凝噎。

老夫人似也察覺到自己方才話中的不妥,於是嘆了口氣,伸手拉過容氏,讓她坐於主座左下首。之後便轉了話頭,對著堂屋一側的花格木屏風,招手道:“衡哥兒,快來給你二嬸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