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六年級那時候,班裡有個小女孩叫郝摯,人長得黑瘦黑瘦,一對馬尾卻扎的整齊柔順,校服被洗的發白起皺,卻異常乾淨。

佟小童剛一搬進宿舍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

因為郝摯很特別,她每天都偷偷的去食堂撿剩飯剩菜吃,佟小童想著她是家裡窮,心裡琢磨著或許這樣是為了給家裡省下一筆開銷。

但是她的做法佟小童也是不喜的。

一開始還好,郝摯只是被同一寢室的同學孤立,再後來,郝摯每次回到學校宿舍,同一寢室的孩子經常因為郝摯而被其他寢室的同學嘲笑,久而久之,這些孩子覺得郝摯作為她們的室友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她們就開始抱團當面詆譭她,背後欺負她,指桑罵槐說郝摯是禍害,還說郝摯是吃垃圾長大的小孩。

佟小童看不慣,曾為郝摯打抱不平,爭辯了幾句,卻被寢室的孩子合夥澆滿了洗碗水在自己和郝摯的床鋪上,佟小童氣的跟母親哭訴了一天。母親那天便給了小童兩床舊被子,讓小童悄悄給郝摯一條。

佟小童記得第二次是同寢室的孩子藉著熄燈為由,將夜間未歸的郝摯直接關在了室外,還要挾佟小童不準開門。那天佟小童翻來覆去沒睡著,趁著明晃晃的月色隱約瞄到了郝摯的身影,思來想去看到大家都睡著了想著不會有人發現,於是就為郝摯開了門,可第二天下了晚自習,佟小童和郝摯的被子上奇蹟般的又被澆滿了洗碗水。母親同樣的給了佟小童兩床乾淨的被子,囑咐其中一條給郝摯。

佟小童所做的,郝摯接受了,卻從未說謝謝,甚至連一個感恩的眼神都不曾給予佟小童,那時佟小童很小,在小孩子的心裡,付出得不到認可,再加上佟小童勢單力薄,漸漸的就被迫作壁上觀,不敢也不再多言。

直到有一年寒冬,郝摯請了很久很久的假,久到佟小童以為她不會再來上課了。

可是在一天下午上完最後一節晚自習,有個熟悉的身影背了一個書包突然就出現在了寢室外,眼裡還淌著淚,佟小童一看那乾瘦嬌小的身影便知是郝摯,佟小童一眼就瞄到了她手上的凍瘡,善良驅使著佟小童又將自己的凍傷膏遞給了她。

郝摯戴著口罩,把自己封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頓了頓才接過凍傷膏,隨即兩眼平視前方,不看向佟小童那邊,她站在下風處,示意佟小童站在上風處,沉默很久,久到佟小童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她操著沙啞的哭腔道:

“我得了乙肝怕傳染給別人,我媽媽不讓我與人太親近,我裹的這樣,我應該可以跟你說話了吧,你應該不會被傳染了吧,小童,謝謝你的被子,很暖!其實在這裡,或許沒有人期待我會回來上課吧!我這些天好難過。每天都很難過。或者還會一直難過下去吧。我覺得這樣子好累。我媽媽沒了,我媽媽應該是去找我爸爸了吧!我媽媽說過讓我一定要謝謝你。一直以來,我都欠你好多句謝謝,謝謝你!……”

郝摯緩了緩,繼續道:“記得小時候,每年,我二叔家殺豬,都會勻兩斤豬肉接濟我和媽媽,媽媽都會做一盤紅燒肉等我星期天回家看她。直到有一天我吃完紅燒肉,想起課本落在廚房,轉身回去的時候,發現媽媽在拿著饅頭沾著我吃完紅燒肉的盤子吃的很香。小童,我不是個好女兒。…… 我還可以找你幫個忙麼?”

佟小童點了點頭。

郝摯吸了吸鼻子道:“我想吃紅燒肉了!你能幫我買麼?可是那家店有點偏,天又這麼冷這麼晚了,你回來可能寢室都熄燈了,你如果嫌遠,可以拒絕。”

佟小童那時覺得自己和郝摯並沒有那麼交好,有些牴觸不情願,但是覺得人家沒了媽媽,很是可憐,還是猶豫著道了句“好”便騎著腳踏車準備離開。

佟小童回來的時候,已是一個半小時後

過了熄燈時間,整個校園卻依然燈火通明,消防車、警車鳴笛聲和嚎啕大哭聲交雜著此起彼伏,佟小童住的那個寢室被安全防線隔離,其他寢室看熱鬧的同學基本穿著睡衣站在室外,也將安全區域的外圍堵了個水洩不通。

佟小童扒開層層人群,手裡的紅燒肉散了一地,看到最驚心恐怖的一幕:

整個寢室被火燒燬一大半,裡面抬出一個個面目全非的屍體,佟小童一個趔趄就暈倒了,醒來之後,才知道在郝摯支開了自己後,趁宿舍熄燈,偷偷從內鎖死了門栓,先將所有熟睡的室友被子上灌滿了汽油,隨後放火燒了個乾淨!

宿舍八人,除佟小童外其他七人無一活口,郝摯死時手裡還攥著一盒的凍傷膏!

可讓佟小童驚訝的是自己的床鋪和書籍,只要是和自己有關的東西都被裹得很好的扔出了寢室門外。

那應該是那個郝摯刻意的吧!

佟小童百感交集,感動之外,更多的竟是恐懼。不知道這算不算童年的陰影。

等佟小童慢慢長大,對郝摯臨死前的做法似乎領悟的更加透徹。

也許自己是郝摯生命裡最後一絲光亮了吧!若她那時有現在這般明察透亮,郝摯也許不會死。

郝摯最後的那句“可以拒絕。”總會讓她覺得自己是撿回來的一條命,童年那一幕像是噩夢,從那以後,佟小童不再吃紅燒肉,甚至連豬肉都不吃,並且讓【善良】在她心裡紮根扎得更加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