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黃忠問了,謝先生自然會回答:“是啊,我就是連燈都點不起的人家;

我家幾輩人都是單傳,沒什麼親戚,到我這兒,爹孃都沒了,也指望不上親戚;

村裡一開始還能照顧我,可也不能管我每一頓飯,有時候一天一頓,有時候兩天一餐,飯都吃不上,還點什麼燈油?

村裡也不是不想管我,但是大家都窮,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誰家能供得起個半大孩子的飯量?

而我也不願意為了一餐飯去瞧別人臉色,便出了村,想去縣城找營生,可一個十歲的孩子,沒人介紹,連當個學徒都沒人要我;

後來我跟著一個修道之人走了,他是個落魄秀才,雙親亡故,靠村人把田地掛在他名下免賦稅給的一點錢勉強維持生計;

因為沒有考中舉人,原本資助他、並準備他中舉後把女兒嫁給他的商人取消了女兒與他的親事;

他變得和我一樣,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但他好在有秀才功名,多少能有些進項,不夠維持學業,但好歹能吃上飯,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

我為了不白吃他的飯,便學著做事,幫他洗衣做飯,他看我老實,便教我讀書識字;

日子久了,我們便像親人一樣,我勸他既然有學問,為什麼不謀個事情做,為何總要沉浸在失意中;

他說他沒學問,若有,怎會考不中呢?他也什麼都不會,除了讀書,可讀書又考不出來;

不過他看我也愛讀書,便教我讀,他說若能把我教出來,也算他這輩子做成一件事;

可我想,我都能學會幹那些家務,什麼事只要肯學,便能學出來,他那麼大個人怎麼就不行?

於是我便帶他一起上山砍柴、一起割松脂做蠟燭,然後一起讀書,就這樣一起過了七年。”

許是因為陷入回憶,謝先生的面上浮現飄忽的笑容:“可他只會坐著,根本提不動砍刀;

他就比我大十歲,可身子骨卻極弱,而且越來越弱,後來竟弱到連茶杯都端不起來;

後來我才知道,真有人手無縛雞之力……那是種怪病,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

他怕他活不久,便把我遷到他的戶籍上,給他當弟弟,這樣他死後,我還能活下去;

有一次,我們又去割松脂,他已經不太走得動路了,是我揹他上山的,他就坐在石頭上看我幹活;

他那天突然唸叨:天當被蓋地為床,松油熬蠟讀書忙,一朝落榜萬念灰,無燭無助無新娘;

從那之後,他的身體愈發虛弱,最後連喘氣都沒力氣……”

謝先生又呷了口酒,把情緒整理好,也示意大家喝酒吃菜:“好了,故事講完了,人各有命,你們也不要跟著傷心;

對了,我那老婆子,便是那時候看上我的,因為秀才能動時我跟著他,不能動了我還跟著他,一直到秀才過世,也是我借了錢,給他風光大葬。”

說到這兒,謝先生突然嘿嘿一笑:“嘿嘿,錢是跟我那老婆子家借的……

我抄書換錢,攢夠一兩銀子就去還,再攢夠一兩再還,還到還差二兩銀子的時候,我那老丈人突然不叫還了……”

這一說,大家都愣了:“為什麼?”

二兩銀子也不少啊,那可是幾十年前呢。

可大家一下子又反應過來了,都笑了起來。

黃忠也聽明白了:“讓你永遠還不完,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就變得詼諧起來,大夥就笑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