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強是個混混,是個年輕又老練的混混。

他年紀不大,但做混混已經很多年,也混了很多年。

年頭長,不代表他是個成功的混混,他只是個混子的混混,或者說混混的混子。

所以他會在大冬天的晚上拿了半吊錢就給一個比自己還小几歲的混混跑腿,所以他出來之後根本不著急去找人,而是一搖一晃,走得歪歪扭扭,恨不得路上突然躥出一條狗來讓他踢兩腳。

就這麼著,一條小巷讓他走了三條巷子的時間,他終於來到那個低矮的窩棚之前。

看到這個歪歪扭扭的窩棚,阿強真不想進去,這麼破的地方,平時他掃街的時候挨家挨戶踹門都不帶踹的,何況進去站髒了腳。

他就站在門前,正要開口喊叫,讓老瞎子自己出來,就聽到黑暗中隱隱傳來絲絃之聲。

那絲絃吱吱啞啞,說是音樂,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稍微帶點轉音,在暗夜中聽來,似呻吟、似嘆息,似顫抖,彷彿幾個爪子在心底撓,聽得人心中發毛。

饒是阿強膽子不小,聽得也是一激靈,那張口叫喚老瞎子的聲音登時堵在嘴裡,甚至有點想跑。

但是……

難聽的絲竹聲,似也不是他堂堂八腳幫半資深幫眾被嚇得抱頭鼠竄的理由?

說不定是老瞎子無聊,在自己被窩裡彈弦子玩兒呢?他那弦子本來就難聽,聽出這樣的動靜也不奇怪。

話是這麼說,阿強也不敢直接踹門進去,而是貓下身子,用眼睛湊近門縫。那窩棚的柴扉四處漏風,原有幾處大縫,從外面一覽無餘。

屋中,有一個蒼老句僂的身影,過著破棉襖,抓著一把弦子琴。

果然是老瞎子在彈弦子。

他並沒有在被窩裡自己彈,而是坐在窩棚裡一張難得完好的板凳上,抱著弦子,邊談邊唱,唱一會兒說一會兒,腰背挺直,一雙瞎了的灰濛濛的眼睛向上翻起,已經是個表演狀態了。

是人的聲音啊,那就好了。

但是……怎麼會這麼難聽?

這是阿強的第一個念頭。

他和滕亮都是小飯館兒的常客,也不止一次聽過被滕亮叫來的老瞎子的弦子曲兒。雖然他不理解這玩意兒哪裡值得好勇鬥狠、翻臉無情的滕哥一遍遍的叫,但也覺得吃飯的時候聽聽還算下飯。

哪有這個陰間的味兒啊?

緊接著,他就發現了端倪,那老頭雖然好似坐的端正,渾身卻在微微發抖,白鬍子抖得都有些模湖,手指更抖得厲害,以至於弦子的聲音忽高忽低,比彈棉花還不如。

他彷彿坐在鍋裡,給一隻吃人的勐虎表演,下一刻就要羊入虎口。

那麼說,勐虎就在……

他目光斜了一斜,看到了一個身影。

只有一個人。

從他這個角度,其實只能看見半個側面,還看不清臉,只看到對方沒有坐下,而是站在窩棚中,頭頂幾乎碰到窩棚頂上。雖然古怪,但顯得此人身形高大,壓迫感十足。

除此之外,只能看見那人身披披風,身上莫說面板,連衣衫也沒有外露一片,只能看出頭髮烏黑,似是個年輕人。

這個人……就是吃人的大老虎嗎?

這肯定是個武林高手啊!

阿強好歹在幫派中混過,江湖傳說也聽了不少,說書唱曲也常聽,那些故事裡高人神出鬼沒,如龍似虎,動不動就十步殺一人,那些不長眼得罪高手的小反派死的老慘了。

雖然阿強夢想中,他總代入的是一方高手,做那肆無忌憚的江湖夢,可他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真遇到了那樣的高手,給人家隨手殺了都不知道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