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量以自己妻子的性子,是斷然不會這麼有禮貌的,因此這位閣老未有絲毫慌亂,先是美美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不太規整的菸圈後,才又開了腔:

“進。”

房門隨之被緩緩推開,一個身穿素色襖裙、面容及其秀美的少女隨即進入;來著不是他人,正是未來的皇后上官嫣。

她手中端著個托盤,盤內建著一不升騰著熱氣的瓷碗,先是對父親微微躬身,而後輕移蓮步走到書桌之旁。

“父親在宮中值守,一夜沒眠,女兒特意叫庖廚做了碗補氣健脾、寧神安睡的湯飲;父親飲下之後,便不會那麼難以入眠了。”

“這湯飲由僕人送來即可,何須你親自前來,”上官蒙淡淡地望了眼散發熱氣的湯碗,依舊握著煙桿,別無動作,“來我這裡,莫不是跟你弟弟一樣一般,有事相求?”

上官嫣確實是想跟父親談談,可想到前來時見到弟弟面色不虞,且見了自己連招呼都不打,揣度父親可能正在氣頭上,便心生退意:

“沒、沒事,女兒這便回去。”

“慢著,”上官蒙突然叫住女兒,端起湯碗先呷了一口,而後問道,“近些日子,你姑母可曾按時來府上?”

上官嫣姐妹自幼喪母,小時蒙未出閣的姑母照拂,因此也把她當做半個母親;現今未來的皇后即將完婚,上官蒙便請來妹妹,教教女兒為婦之道。

畢竟這種事情,他一個做父親的,不好在女兒面前開口。

而問“姑母可曾按時來府上”,意思就是,問女兒可曾修習此道。

聽到這話的同時,上官嫣第一反應不是害羞,反而隱隱覺得有些心寒——在自己父親心中,她不過是一個聯姻的棋子;就連父女之間的對話,都不見一句溫情的言語。

自己的人生,像是被先帝點為太子妃時,就註定了一般,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而後就是不斷地被灌輸,宮中鬥爭之殘酷,從而讓她留下只有依靠家族,才能穩住地位的觀念;有了這個觀念,上官嫣就必須得以家族利益為重。

如此壓力之下,每每夜深人靜之際,上官嫣便會夢到一些可怕的“東西”——如漢太祖的戚夫人、唐高宗的王皇后。

她時常想著,若是在宮中遇上呂雉、武曌一般的狠人,會不會也被製成人彘......

上官嫣不敢想下去,如今支撐其積極生活的唯一支柱,便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自己受再多的苦也無妨,只要讓妹妹過得開心些......

“怎麼,又未讓你直說,回答是與不是便可!”見女兒沒有反應,上官蒙又開了口,並大逆不道地指摘起了懿安太后:

“如今承乾宮中的那位,就是不懂得逢迎天子,而不得寵幸;殷鑑不遠,嫣兒不能重蹈覆轍!”

上官嫣沒有言語,想要跟父親請求,將來勿讓妹妹也去出聯姻的想法,也只敢藏在了心底,她最終只是輕點首以表答覆。

得到回應的上官蒙並未再開口,而一口氣喝乾了湯飲,一臂夾住煙桿、一手將碗擺回之後,起身離去。

等到書房中只剩上官嫣一人時,再也抑制不住悲慼的她,終是留下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