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未至,大河上下,一片蒼茫。

漢舊京長安以西三百里的扶風郡,此時城門忽然被開啟,又隆隆放下吊橋,放入了一隊沒有任何旗號的鐵甲騎士和一輛馬車。

晨曦微明中,這隊人馬越過內城後仍舊不停, 一路飛馳,在天邊的一抹亮光將黛藍色的雲彩染成亮金色時,來到城東處的軍營。

此時,軍營裡的皇甫嵩已在大銅鏡前梳洗完畢,一身細軟乾爽的貼身白布衣褲,使他覺得分外舒適。

喝下一陶碗肉羹後,他輕輕地咳嗽一聲,貼身侍衛便捧進了左將軍的全副裝束——那是一身用上好精鐵特殊打製的甲冑, 薄軟貼身而又極為堅挺, 甲葉摩擦時便發出清亮的振音。

一頂青銅打製的上將頭盔,簪纓鮮豔,一尺長的盔矛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還有一件等身製作的絲質大紅披風,一經上身,光潔垂平,使得脖頸下的貂毛顯得格外柔順耀眼。

穿戴完畢,銅鏡中便出現了一位,威嚴華麗且極有氣度的左將軍。

出身簪纓世家的皇甫嵩稍事打量了下自己,撫摩一下披風扣上的兩顆大珠,然後眉鋒輕蹙,一把將兩顆大珠扯下。

“戰陣之將,何須此等浮華招搖的事物?”說完,還不自覺補充了一句:“何況,是在今日如此攸關生死的時刻!”

裝束停當,皇甫嵩摘下劍架上的金鞘長劍, 低聲威嚴的命令:“護衛十名, 隨我入軍議帳。”

“喏!”侍立在外的軍務司馬答應一聲,疾步走出。

當他走出大帳時,戰馬已牽至門口。十名鐵甲騎士也已整裝待發。年逾五十的皇甫嵩利落地翻身上馬,馬韁輕輕一揮,便轔轔駛出行轅。

一入軍營,便有士卒躬身行禮:“皇甫將軍!”

聲音傳入裡面,彷彿沉睡的軍營瞬間被喚醒。皇甫嵩一愣,隨即看到將士們已列陣以待,每人眼中流露著敬慕與堅毅。

隨著司馬們一聲聲喝令,大軍瞬間閃向兩邊讓出一條通道,無數士卒自發喊道:“漢室萬歲,左將軍萬歲!”

見士卒如此敬重自己,皇甫嵩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熱流——南征北戰無數,戰績驕人,愛兵如子,他在整個大漢已是軍神般人物。

突然,一人高喊道:“漢室興亡,全在將軍今日!”

這聲埋藏於士卒內心真正的衝動,瞬間讓喧鬧的軍營沉寂一瞬。隨後,無數人似乎意識到什麼, 齊聲大呼道:“漢室興亡, 全在將軍今日!”

一瞬間, 皇甫嵩神色微變,本想著說上幾句熱情的敬謝話,抹過這一聲呼喊背後強烈的意味。

但見士卒們群情激奮,只能緊緊抿起薄削的嘴唇,臉上一片莊重。在馬上拱了下雙手作禮後,於期待聲中終於進入軍議大門。

帳中,氣氛比外面更微妙且凝重。

主案之上,放置著一封還未被拆開的竹簡,皇甫嵩和眾麾下卻知道,根本沒拆開的必要。

他們只需知曉,竹簡是由自號車騎將軍袁紹派人送來的便可。

“將軍……”從子皇甫酈率先開口,道:“關東士人已會盟舉兵,討伐董賊,此封竹簡想必是想邀將軍共襄盛舉。”

“朝廷詔令未至,不可胡亂出言。董仲穎的確曾不遵詔令,然關東士人無故起兵,更乃大逆不道之舉。”

跽坐在主位後,皇甫嵩對侄兒說道:“我等乃大漢將士,自當聽命行事!”

“將軍!”皇甫酈忍不住出列拜求,道:“一年前董賊不遵詔令,侄兒便勸將軍誅殺此賊,將軍未從。今已縱虎為患,使得他竊取國器。”

“董賊為人,跋扈囂張,氣量狹小,必忌恨於叔父。值此良機若再婦人之仁,唯皇命所從……”

說著,已難掩心中急憤:“更何況,如今釋出詔令的,已不再是漢室天子,不過董賊扶持的一具傀儡!”

“若還不當機立斷,縱然叔父肯捨棄身家性命,以全忠義之名,難道還要讓帳外三萬將士陪葬不成!”

“放肆!”皇甫嵩勃然大怒,道:“我皇甫一門世代忠良,為大漢守家衛國,帳外將士亦乃忠貞之士!”

谷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