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泉州惠安小岞。

瀰漫落日的霞浦海上,水光中走來頭戴斗笠、露出肚臍、收著漁網的惠安女們。很快她們便挑著,一股濃烈的魚腥味,趕回自家的石頭厝。走起路來,下意識地輕扭腰,委委蛇蛇地如山如海。

趙心悅總是走在最後一個,一個頭飾照了她半身,她抬頭往海上看一眼,在思念海上的阿媽。也不知是雲朵,喝醉酒燻紅了,她的小臉兒,還是落日忙著收工,碰倒了胭脂,灑在她臉頰上,真真是一個天然風韻的小美人。

前面那座極富粗獷之美的石頭厝,就是趙心悅的家。房子的特點呈高度對稱,不僅左右的圖案各異,就連大門兩邊的設計,都是對稱的。

“做堆的(兄弟,喝一杯。”石頭厝裡傳來酒矸碰杯的聲音,“五魁七竅”的划拳聲和搖骰子的哐當哐當響得很。

男人們喝得很野性,嘩啦啦的酒水穿腸而過,一、二(代表地,三、四(代表人,五、六(代表天),三拳兩勝制的拱牛方式。

趙心悅到了家門口,先是停了一下,五個手指頭,貼著石方之間的光滑泥面,滑來滑去的,才麻溜的卸下,肩上那對裝滿魚和蝦的擔子,進了大木門,一路面無表情上了木梯來到右廂房。

一股濃酒味很嗆人,杯盤狼藉、桌子底下躺滿酒矸,很明顯酒桌上,已經有過大爭吵的痕跡。

坐在八仙桌一角的年輕男子,瞟了一眼趙心悅,然後一邊用筷子,夾起一塊豬母仔往地上餵了去。

小庭院,有趙心悅的繼母菊姨和她的孩子,磕著瓜子正在看臺灣歌仔戲【陳三五娘】。

“做堆的乾了這杯,把錢發了我們散了。”會仔們不耐煩。

趙心悅阿叔(父親是標會的會頭,會仔都是自己的親戚朋友。他們每個月交錢給他,他每個月按利息算給會仔,這次要散會了,會仔們來要回所有本金和利息。

“明天,今天錢沒有全部取回來。我現在是掠龜走鱉。”

“靠妖,這三天兩頭的找藉口,是不是真被你丈母孃,那邊的人倒會沒錢了。”其中一人撈起半邊褲腳,站在板凳上。一手拍著桌子,一邊狠狠的摔下酒矸粗著嗓子說話。

“你腦殼壞了,水盤過碗會蝕,話盤過嘴會加。說了會給的,都是自家人何必這樣逼我。”阿叔假裝淡定,拿起兩個有大公雞圖案的瓷碗,把酒盤來盤去的玩,意思是讓他們,不要私底下婆婆媽媽的。

他的錢確實被菊姨娘家人拿去賭六合彩了,到最後半年菊姨的孃家人,卻不再繳納每月應交的會費,如此令他難以和自己這邊的親戚朋友交代。

酒桌上的男人們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以後,決定再相信他一回改日來拿錢,一個個搖搖晃晃的起身離去。

“心悅啊,你出來一下。”

趙心悅根本沒有聽見阿叔在叫她,正看著自己幾天前畫出的衣服圖案,在縫紉機上做自己喜歡的衣服,準備開學帶去學校穿。

秋夜月圓,屋後映著朵朵桂花,香氣襲人心懷,趙心悅心中嚮往高考早點來。

阿叔又叫了一聲心悅啊,說還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