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滿嘴都是。」真帆坐回座位上,展示紙巾上的醬汁,責怪道,「毛毛躁躁。」

「額……謝謝……」

公孫策訥訥地抹著鼻子,餘光瞟見來結賬的服務員在使勁憋笑。

他們離開了吵吵嚷嚷的餐吧,夜幕下的百鳥市比起白日寧靜得多,好似來到了真正的森林。真帆很自然地挽著他的胳膊,與他並肩而行。

「我說,真帆姐。」公孫策憋了半天,忍不住說道,「就是說我知道我不該自作多情但你對我態度是不是轉變得有點大……」

真帆抬頭說道:「對你太好了?」

「好得我都不習慣了。」

「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做了。」真帆說,「以前看你吃飯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毛毛躁躁想幫你擦擦嘴,給你治療的時候想和你說少出去逞英雄平平安安生活,幫你開藥的時候想監督你每天吃完……但是我每次都剋制住了,想著不要多生枝節保住自己的形象。除了那次你嘗試催眠我的時候我難得打算配合你一下,可惜被卡爾黛西亞攪黃了。」

公孫策不大不小被嚇了一跳:「***真的假的為什麼啊?!」

「前一天是中秋節啊,你和莫垣凱折騰了一整天都沒來及吃月餅。」真帆澹澹地說,「你只是想起來覺得有點難受,想找真帆姐姐陪陪你罷了。」

那天他拿著個破硬幣去找醫生玩所謂的催眠術,正好被前來拜訪的卡爾黛西亞撞破,於是詭言道化被紅獅子和醫生追殺了半個蒼穹之都,旁觀的大哥笑出了豬叫。這事兒成為了詭言道化的笑柄之一,可其實他向來都不信什麼勞什子催眠術,他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和暗戀物件說說話,期望醫生能看穿他的猶豫留他待上一會。

公孫策滿心以為真帆只將那事當做又一次惡劣的惡作劇,沒想到如今卻被說破了當年的心思,一時間很有些尷尬。

「你知道我當時還很蠢……」

「我知道,我那時也很愚蠢。」真帆離他近了些,「我總是為了安全感和麵子而擺出那樣的做派來,可在空亡離去後我覺得那是很沒意義的事情。親朋好友都不是永遠陪在身邊的呀,他們會成長會變化也會離去,等到那時我再覺得後悔就來不及了。

三十年後我回顧青春時發覺我曾經有很親密的學妹但我從來沒陪她認認真真玩過一次,我曾經有很關心的男孩但我從來沒對他表達過好意,我該有多麼自怨自艾又會多麼後悔?可到了那時一切早已回不去了,我不能拉著已為人母的卡爾黛西亞去遊樂園,我也不能到了那時才吞吞吐吐和你說其實我當年很關心你只是不好意思說明……我甚至不確定我們能否在這危險的世界中活到三十年後,表達不了的關心又有什麼意義呢?」

真帆一口氣說了那樣多的話語,她的側顏竟有些悲愴了。這時公孫策才意識到空亡

的離去對她的刺激有多麼大,大到能讓一個冷漠的人改變自己堅如磐石的人生觀念。

「我不想變成柏奧利那樣,成為一味向著「曾經」伸手的老人啊。」真帆輕嘆,「所以我想珍惜當下的時光,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儘可能都完成,這樣一來許久後我的回憶就不僅是那些曾經的血腥和遺憾了。

我前幾天去找了卡爾黛西亞和雲瓔琅一起出門,我們一塊去看電影吃甜品說些沒有營養的話題,像個普通學生一樣消磨時光感覺意外不錯。我想我許多年後仍會想起這些沒什麼意義的活動,正如我會想起我曾經和你在綠蔭下漫步,和你在異國的餐廳用餐,我和當年那個小男孩一起成長也一起分享了時間,我們都有著不留遺憾的共同回憶。」

記憶中那個冷漠又彆扭的女孩在公孫策腦中閃過,當年的醫生從不肯與他說一句私事,他們認識很多年但大多數時候的交流只限於治療後的隻言片語。這樣一個人到了現在反而變得話多了起來,好像要將之前憋著的那些話全說出來。

【鑑於大環境如此,

公孫策輕拍她的肩膀,陪她一起走在燈光下的夜幕中,聽樹上聲聲蟬鳴。

「真帆姐你想得好多啊。」

「像個單親母親一樣絮絮叨叨。」真帆苦笑。

「小綾音可比你大呢,你不算單親母親的。」公孫策撓撓頭,「本想開導開導你反而搞得我自己猶豫了……說來你想得這麼透徹又何必猶豫職業問題,不想做了辭職就是呀。」

「我知道,但是……」真帆說到一半卡了殼。

但是什麼呢?她已經想得這般明確了怎麼還遲遲下不了決斷呢?好像心裡還有塊絆腳石頑固地擋在她的抉擇前,跟她一遍遍重複說考慮清楚啊赤口真帆,卻又不說再考慮的理由,只是在那堵得發慌。

「……我再想想吧。」

·

到了最後真帆也沒得出個結論來,她此時分外優柔寡斷。公孫策與姑娘們聯絡後得知她們正在做大資料調查,艾蘭迪亞建議他用晚間時間思考下自己的修行問題。

於是兩人隨便熘達了一會,在露天廣場旁的長椅上坐下。廣場正中的巨幅熒幕正播放著現場直播的晚間節目,在辯論節目上交鋒的雙方是蓋烏斯·奧提密斯與幾日前剛在絢磁之州出現過的傑戈·德魯蘇斯。

兩位大人物親身上陣,在二十億國民面前討論著「古老精神在當代的文化實現」,他們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好似兩位演技了得的超級巨星。傑戈發言時一改平日平易近人的做派,每每丟擲尖銳質問與誅心之語,蓋烏斯在一句句詰問前不動如山,將紅衣總督的攻勢一一化解,用聖典中的原句與典故當做他反擊的炮彈。

蓋烏斯嚴肅地說道:「我們必須注意到,聖典中的一部分耳熟能詳的故事——十字架的裁決,復仇的右拳,攜帶左輪槍與手斧的巡禮——帶著聖者時代的濃厚文化烙印。以當今視角看來,聖典的字裡行間滿是濃厚的暴力色彩,它們是粗魯的,甚至野蠻的。這是進步帶來的觀念迭代,更是文明發展的必然性。

先祖教導他們的孩子要勇於復仇與報復,是因為千年前的孩童生活在殘酷蠻荒的世界中,他們需要蠻橫與豪勇以維護生命。而如今我們生活在鋼鐵森林內,我們的合眾國是現代文明的代言詞。我真誠地請求各位父親與母親思考片刻。21世紀的我們是否還應教導子女去對他們的同齡***打腳踢?亦或者,我們可以教育孩子以更文明的方式解決問題?」

儘管刺蝟頭的傑戈在之後的時間中盡力捍衛聖典與教會的正當性,但他到底還是在這場辯駁中敗下了陣來。蓋烏斯·奧提密斯的發言在螢幕內外均贏得了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