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中的老團長在瞬間的靜默後轉身,與眾人談笑。公孫策緩緩扭頭,看向自己身旁的男人。

司徒弈仍在笑,笑得得意,笑得猖狂。

“戰場殺伐,我遠遜於光輝者,玩弄人心,還是我更勝一籌!”

“司徒弈”就這樣死了,被焚魂聖火焚盡,連身份都不存在於世上。哪怕是塵世間最好的占卜者也只能佔出其身亡的下場,因為他的角色早已做了替換,自“龍套”成為了“騎士團長”。

“在精神領域的爭鬥中,是我勝了。接下來我要面對最後的難題,如何完美地演好‘麥柯羅’這個角色?如何完美地保留他的力量?如何瞞過洛寧勒斯,瞞過艾蘭迪亞,瞞過你,瞞過我身邊這群過於敏銳,過於聰慧的朋友?”

他隨手一抹,面容又變回麥柯羅的模樣。他以老團長的聲音,以老團長的口氣說道:“這不復雜,孩子。表演最重要的是入戲。要演到真假不分,與角色合為一體!

所以我將自己的記憶與人格全部抹去,用麥柯羅的記憶與人格做了一層覆蓋。若是連我都將自己視作麥柯羅,又有誰能覺得司徒弈是我?”

司徒弈的大袖揮了又揮,騎士與戲子的面容在他的臉上來來去去,他是麥柯羅,他是司徒弈,老騎士笑得慈祥正直,司徒弈笑得陰險輕蔑,兩張飛速變化的面孔逐漸重疊,他們的笑容融化在了一起。

劇場中的景象一幕幕變化,“麥柯羅”在總部日夜操勞,“麥柯羅”一遍遍審查著防禦方案。“麥柯羅”與各位騎士聊天說笑,“麥柯羅”因失去記憶而疲憊地休息……在鐘聲響起時,“麥柯羅”的眼中一片渾濁,渾渾噩噩地走向戰場。他的身上纏繞著絲線,由自己心中伸出的線……

“這當真是劇中最兇險的一刻!”司徒弈獨自發笑,“若是圍殺拂曉騎士的安排不當,‘麥柯羅’在最後失了手,我也要深陷危難險境。但若求一步登天,又怎能不冒奇險?”

而他的算計沒有錯,當戲劇上演到此時,一切角色都已經成了木偶,劇本則有著真正主導命運的力量。於是“麥柯羅”與拂曉騎士交戰,“麥柯羅”被最後的一擊打倒……

而後在幽冥之災降臨時,一個灰色的劇本落到甦醒的“麥柯羅”手中。記憶再度流入他的心靈,讓“麥柯羅·賴特”變回“司徒弈”。

他總有後手,縱使冒險也絕不孤注一擲。

“總歸沒有自己的記憶與人格是件麻煩的事,所以我將它們備份在了‘劇本’中。”司徒弈蠻不在乎地說,“諸位大戰幽冥之龍時我正在讀取記憶,騰不出手來為戲劇潤筆增色,也真真是無奈之舉。”

公孫策覺得那與他對話的蒼白皮囊下什麼都沒有,人皮裡是一隻由惡毒與咒縛凝結成的妖鬼。它不在乎他人,更不在乎自己。它將他人的心靈與記憶當成不值一提的廢品,將自己的人格與記憶同樣當成可利用的道具。那妖鬼雖如人般嬉笑怒罵但根本就沒有自己的面孔,更沒有自己的心靈,僅僅是一隻無情如金屬的生靈,用人皮偽裝著自己。

圓形劇場在此刻散去,模湖的色塊自少年視野中消失。他重新回到了被琉璃侵蝕的世界中,司徒弈盤膝坐在巨龍的頭頂。現實中的時間只過了一瞬,世界自始至終從未改變,一切不過是無相神引動的幻覺。

司徒弈大袖齊抖,雙手一合,向少年低頭,慘白的面上無悲無喜,如一具屍體般輕語:“我演得好嗎?”

公孫策的指甲刺進了肉裡,在他的掌中刺出一道道血痕。他死死盯著巨龍頭頂的男人,聲音陰毒如孤鬼。

“你把人類的感情當成什麼了?你還有哪怕一點人心嗎?!

!”

“最無用要數真情,最脆弱當是人心!”

司徒弈直起身子:“可惜啊,可惜!縱使機關算盡,終究漏算感情。算不到拂曉騎士將心贈你,算不到蒼穹英雄臨危不懼,算不到第七騎士臨陣突破,算不到王都眾人齊心協力。幽冥之龍這一永恆身軀,到底是從指縫間落了去。成就人世王者之狂夢,卻在盡頭功虧一簣!

世間不如意十有八九,種種煩心事憂之奈何?求其上不成,得中亦無妨。”

他向著遠方伸手,以麥柯羅的聲音高呼:“琉璃之災降臨,莫頓王國處於危急存亡之關頭。我以莫頓王家騎士團團長麥柯羅·賴特的名義,宣佈終末劍緊急傳承儀式開始!”

——在國家危難之際,第七騎士無力再戰之時,終末劍將緊急傳承與其餘星輝騎士。

由國王莫頓所遺留下的,最後的聖劍誓約在此刻啟動。沉睡在廢墟中的聖劍飛起,掃射著範圍內還能有戰鬥力量的資格者。

第七席、第二席昏迷。第四席、第六席異化。第三席、第五席瀕死。於是聖劍落至唯一一位資格者的手中,落至“團長”的手中……落至司徒弈的手中。

司徒弈心滿意足地撫摸著劍身,猶如愛撫著戀人的肌膚。琉璃之災的力量化作結晶依附在聖劍之上,將因召喚而消耗的力量以完全補充,令終末劍的封印完整如千年之前。他垂下目光,憐憫地瞧著地上陷入呆滯的少年,瞧著被他選定的唯一的見證者。

“理解了嗎?看懂了嗎?明白了麼?”司徒弈緩聲問道,“不要緊,你可以慢慢思考。這畢竟是你此生見過的,也是我此生主導的,最為盛大而複雜的一場戲劇。終於我們走到了這一刻,我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一大夙願,達成了我超脫人世的最大目標。我要謝謝你的配合,謝謝你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