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幾人留宿于山頂古寺之中。

翌日,臘月二十九。

大柱國徐驍敲響大鐘,早晚各一百零八次。

下山前,黃昏時分。

徐驍、徐千秋,徐鳳年,三人來到千佛閣之頂,觀景。

山間冷風,從谷底颳起,扶搖直上九萬里,暮色之中,雲海翻騰,群山萬壑赴荊門。

猛地,乍起一道山風,雲海之中,無數雲霧迷濛,沖天而起。

徐驍伸手,遙遙指向那波瀾壯闊的雲海,道:

“古縱觀天下,古往今來,極少有人能夠一帆風順,如此反覆詭譎多變,才是人生常態。”

“爹這輩子的榮華富貴,是用命做賭注,豪賭無數次,用無數兄弟和將士們的鮮血博來的,但是人生有言,爬到高,跌得重,一朝不慎,粉身碎骨。”

“爹這一輩子,生死無憂,無懼苦難,卻怕真的跌下去,帶著你們姐弟五人,一起屍骨無存。”

徐驍這一輩子所達到的高度,是離陽王朝千年來的頭一份。

做武將,封異姓王,已是登頂。

做文臣,封大柱國,已是極致。

這要是真的跌入谷底,只怕粉身碎骨都是最輕的。

大柱國轉身,直面兩人,心中豪情萬丈,就連聲音也是帶著幾分烈酒的味道。

“此刻,這裡就我們父子三人,最多再算上天上的你們孃親,沒有外人。”

“爹就直說了,你們師傅說得對,功成易,身退難。先如今,北涼與我綁在一起,已成騎虎難下之勢。”

“三年前,朝廷有謀,意欲將你們兄弟二人,召其一,入宮做駙馬。”

“但爹知道,駙馬之名,只不過空有名聲罷了,實為人質。這也是我為何讓你們兄弟二人離開北涼,出行遊歷三年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能堵住朝廷的嘴。”

“只是如今,爹已經慢慢老了,不復當年。”

“但我在等,若陛下果真不肯罷休,不給徐家一條生路……”

“哼!我徐驍十歲開始殺人,戎馬一生,雙手鮮血,附滿無數亡魂,殺人無數,但就是沒讀過書,死忠這一套,對我徐驍,毫無約束力,果真一逼再逼,到那時,可別怪我徐驍不忠不義了!”

“北涼三十五萬鐵騎,就是踏遍京城又如何,誰敢一戰!”

這一刻的大柱國,讓兩人微微失神。

此刻的徐驍,才是那個真正的人屠!

同時,他也是那個整天被幾個兒女追著打的老父親。

待大柱國說完,徐鳳年不經倒吸一口涼氣,苦笑著搖頭,卻未言一語。

只是眼角若有若無地看著身旁的兄長。

徐鳳年看著徐千秋。

大柱國也看著徐千秋。

許久,世子殿下終於鬆了口氣,彷彿想通了什麼,放下了什麼。

也不知他從哪裡拿出來的,手中忽然出現兩個蘋果,一個地瓜。

地瓜自然是給了弟弟徐鳳年。

啃著手中蘋果,望著波瀾壯闊的雲散雲舒,心境通明。

世子殿下咔嚓咬下一嘴蘋果,咀嚼幾下,嚥下,品著舌尖的清甜,道:

“老爹,你這都一把年紀了,腿腳也不利索,可別再辛辛苦苦上馬打天下了。”

“至於京城,不管是為了那皇帝寶座,還是為了給孃親一個交代,我終究還是要走上一遭的。”

一旁,徐鳳年嘴裡含著一塊地瓜,臉色忽然僵住,吐!

將地瓜吐出,看向徐千秋,問道:“哥,你的意思是說孃親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