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雲處廂房內,沐芸對著南伯說完,站起身來。

“最近這些日子,我總是想起母妃,想起我們在雲都的日子。那時,父王不在我們身邊,而我的存在對雲都醫宮來說,是恥辱。我終日躲在後山,能看到的就是花草樹木、蜻蜓蝴蝶,還有偶爾掠過天空的飛鳥。可我卻覺得自由又快樂。”

南伯聽著沐芸的說著,彷彿也想起十幾年前。

南伯遇到雲緋的時候不過是路邊的一個垂死的小乞丐,被雲緋救了回去,還讓人教他習武,她給了南伯第二條生命。

雲緋是個極為陰豔的女人,會醫術,長相又好,性格爽朗,不似一般的女子。見過她的人,都會被她吸引,雲都一向女子為尊,所以整個雲都都沒有云緋看得上的男人。

直到她遇到來雲都治病的沐昭,那個男人一出現就與雲緋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身上帶著箭傷,卻依然彬彬有禮,哪怕已經無法起身,也要表示謝意。

雖然南伯那時候還小,但是他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變化。

雲緋主動提起照顧沐昭,兩個人日夜相處,沐昭的病情也慢慢好轉,時常與雲緋講海邊的故事,南伯就這樣看著雲緋與沐昭兩人生了情愫,寧可冒著違反雲都醫宮規矩的風險,也要互定終生。

只是男歡女愛的故事註定要遇到波瀾,沐昭治好了傷,回了清河,約好處理完事情就帶著聘禮來娶她,而云緋帶著腹中的孩兒一等就是四年,等到府中的孩子呱呱墜地,等到襁褓中的嬰兒可以穿梭在山林之中。

所以沐芸五歲之前,都生活在雲都,從她出生到四歲這四年,她都被雲緋藏在雲都的一座山裡,那時候南伯是雲緋的小侍衛,也不過才十歲,帶著還不會說話的雲緋,兩人就這麼在廖無人煙的山裡待了四年。

南伯揹著沐芸,走過那座山的每一片土地,給每一棵樹木做了標記,甚至知道哪些有毒,哪些可以吃。

“我記得那時候,母妃偶爾會來看我,給我帶新衣服、還有素日裡看不到的點心。可是她總是匆匆的來,又匆匆走,我那時在想她是我母親嗎,你總是說,母親很愛我,很想念我,很喜歡看到我。可我卻感受不到。”

“郡主。雖然以前,小姐經常不在郡主您身邊,可是她確實時刻掛念著您,每次都會問我您最近做了什麼,吃的好不好。只是因為那時候......”南伯似乎不認同沐芸的想法。

“那時候,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可是我們都知道,並不是這樣。”

“她看到我時候的笑容,總是藏著什麼,在院子裡望著月亮,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烈酒。”那時候雲緋每次看完她,都會在院子裡喝醉,然後被南伯拖進屋子裡,但第二天早上,無論她和南伯兩個起的多早,都看不到雲緋。

“我那時候不懂啊,總是在想,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後來我才知道,她只是看著月亮,等著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

沐昭出現在院子裡那天,也是個有月亮的夜晚,一身的塵土嚇了她一跳,她從沒出過山,沒見過別的人,對外人的所有想象都在南伯的描述裡。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父親,也是雲緋在等的月亮。

沒過多久雲緋就到了,那時,她才知道母妃笑起來竟然那般的好看。雲緋終於等到了那個帶給她笑容的人,那個她真的很愛的男人。

“我本以為,她終於過上了她理想中的生活,她多倔強啊,可沒過多久,她就死了”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雲緋去世時候的樣子,面若枯槁,氣若游絲,那時候她難產大出血,身體受損極大,幾乎帶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用多少藥材也無法補回來,勉強支撐了半年,她自己也是醫者,自知已然藥石罔醫。

沐芸那時候望著彌留之際的雲緋,也想問一句,你可後悔過?

“我總覺得,這輩子,她好像總是在做一些困難的選擇,非要跟沐昭相愛,非要生下我,非要來清河,非要給沐昭生下一個繼承人,她為了愛情,一意孤行。好像沒有愛,就不能活下去,一步步,終於讓自己,永遠困在思雲處裡。”

“郡主慎言。”南伯道。

沐芸笑了,四歲之後她總是不太笑,有時候表情冷冷的,讓人望而生畏,此時卻突然笑了,眉眼都有了弧度,繼承了母親一些容貌特點,卻又不盡相同,雲緋是大氣陰豔的的長相,一雙眼睛又亮又圓,而沐芸的眼睛是狹長的,她望著窗外大霧瀰漫,看不清楚院裡的景緻。

沐芸並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

“可她應該也是知足的吧。她愛的那個男人,不要王位也要執意娶她,得罪海氏也要立她為正妃。她完成了她的心願,這輩子,父王心裡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那個女人並不愛她的一雙兒女,因為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那個男人,無論是正妃的稱號,還是小郡王的位置,不過都是她要時時刻刻提醒著那個她愛的男人,要永遠永遠記著她罷了。

沐芸總不愛在沐清面前提起雲緋,因為她也快要記不清楚雲緋原來的樣子了。

她每次回憶起來,總是那個瀕臨死亡,也要讓沐昭冊封襁褓之中的沐清為小郡王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慈母,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海氏比她更像一個母親。

只是雲緋恨極了海氏,這個早她入住王府的女人,這個為她丈夫生下兒子的女人,這個相貌平平的女人。

所以她成了王妃,生下了小郡王,讓南伯在府中陪伴兩人長大。每一步都安排好,都算計好,讓所有人都活在她的佈置好的生活中。

“我們都是她牢籠下的棋子罷了。”

沐芸回過神,轉身走回床邊,用手摸了摸沐清的手。

“昨夜,清兒問我,是不是怨恨他,我發現,我竟然沒有辦法看著他的眼睛說沒有。”

沐芸想起昨晚,沐清眼眶溼潤看著她,問出那句話,她一時無言,原來,自己心裡是對他有怨言的嗎?

“可是我要怨恨他什麼呢?母妃曾跟我說,人,這一輩子很多時候其實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面對這世間的善惡。”

“母妃困住了我,而我困住了他,可我不能照顧他一輩子。”

沐芸看著南伯道。

“中州這次前來早有準備,是我不曾察覺,才讓人釜底抽薪,成了這般局面,若是日日待在這府裡,這輩子可能都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