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明非常佩服這位阿叔。

經年累月的旅行需要的意志力,與不同地區方言人種打交道的魄力,接受衣食住行變化,接受地方民俗的適應力,尋親道路中排除萬難,學習新技能,規劃任務路線的判斷力與專注力,與罪犯鬥智鬥勇樂天勇敢的決心,與其他家庭重組又分離,卻從未被生活擊倒,連一句埋怨都聽不到的生命力。

如雪明一樣,這趟旅途塑造了姜正初叔叔。

他們非常非常相似,卻有一點點不同。

最令雪明欽佩的地方是,姜正初叔叔的人生中,沒有像葉北大哥這樣的人來幫扶,卻也走了那麼那麼遠,走得四平八穩,走得一步比一步好,一步比一步順。

很難想象這五十九歲的老人,如今還有如此明亮的眼神,如此健康的體魄,如此清晰的思維邏輯,談吐清晰條理分明。

除了抽菸的毛病,幾乎在正初叔叔身上找不到任何缺憾。

就像是時時刻刻擦拭的寶刀,準備應付生活上突如其來的麻煩,畢竟正初叔叔的生活,就是一趟趟未知的冒險。

他的拖拉機是戰馬,旗幟橫幅是翼騎兵的鐵羽和軍旗。

走遍大半個中國,闖關克敵十八年,是現代社會的遊俠。

這段路上,他愛過很多人,恨過很多人,幫很多人做事,也欠了很多人的情。

這些人與事,恐怕比相處四年不到的親生兒子要重要得多。

回到傳達室裡——

——當雪明聽見葉北與星辰兩位大哥的詢問時。

他立刻聽明白了,就與姜正初叔叔說。

“叔叔,我就是被拐帶來衡陰的孩子,我還有個妹妹,你做好準備了嗎?我想大哥的意思,是要我像以前一樣,與你們這些失去孩子的家庭,做一次親子鑑定。”

說到這裡,姜正初突然愣住。

他對這個小夥子感到陌生,對此類公事公辦的談話感到恐懼。

他也有好幾次在其他地方,遇見尋找父母的年輕人,每次到了結束旅途的關口,他都會猶豫,都會害怕。

任何回憶濾鏡都無法將四歲大的親生兒子,強行與眼前的陌生人匹配在一起。

以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何況江雪明與姜正初一點都不像。

他們的五官眉眼身高體重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是來自北方的熊人族,與南方的狼人族的區別。

雪明的眼睛大而亮,眉眼精緻顯得文弱生冷,生人見了有一種疏離感。

正初叔叔的眉弓凸出,眼窩深陷炯炯有神,骨架寬闊壯實有力,膚色古銅,只要笑起來,陌生人都會覺得這是個很好相處的膠東漢子。

雪明看正初叔叔久久沒有說話,剛想作罷:“要是不方便...”

正初叔叔立刻說:“方便的...方便的,什麼時候去?”

雪明也變得焦躁:“儘快吧,我沒多少時間,恐怕明天后天,就要走。”

正初叔叔點點頭:“對啊,現在年輕人回老家過完年,就得出去打工,衡陰這地方不好掙錢的。小夥子,你現在家裡還有其他親人嗎?”

在這個時候,正初阿叔展現出成熟社會人的一面,要把雪明的家庭問清楚。

雪明如實答:“只有一個妹妹,我和她都是被拐來的。兩個人販子當我們的養父母,把我們養大,後來遇見葉北大哥,我才有能力帶妹妹離開這裡,現在住在HK,在那邊討生活。”

“是好事,都是好事。”聽見雪明的回答,正初阿叔輕輕拍著膝蓋,十分慶幸:“前十幾年,我還經常會看到新聞,有罪犯把人拐走,取器官和眼角膜,最後用頭髮溶解劑毀屍滅跡,我當時非常害怕,每到一個地方,就在進口小商品市場裡守著,那時候是日本牌子的頭髮溶解劑好用,誰要是買了很多很多,我會立刻去問清楚,如果問不清楚就報警。你能長大,能和妹妹活到今天,就是很好的事情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緊接著阿叔又問:“談朋友沒有?”

雪明立刻答:“老闆給我安排了一個物件,她人很好,但是年紀太小了,才二十一歲,我也才二十二歲,我覺得還不是時候,我沒準備好當丈夫,也沒準備好當父母——特別是工作,我在跨國的鐵路系統裡做安保人員,工作很危險。”

正初阿叔深深吸了一口煙,面容惆悵。

“我不知道你的工作性質,但是錢是掙不完的,總有更多更多的錢等著你去掙,可是重要的人卻很少在身邊,這就本末倒置了。”

“不是錢的問題,叔叔。”雪明立刻解釋:“是必須完成的事。我物件也會和我一起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