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來看去,看誰家的兒郎都不滿意,甚至越看越惱怒,越看越難受。

誰家的兒郎能配得上我的白蛉呢?

他全然忘了十年前要白蛉做他童養媳的話了。

陳宴把自己的心思告訴了老財,老財哈哈大笑,說當爹的都是這個心態,要不然就把白蛉送去洋學校讀書,見見世面,也多點自己的想法,解放解放思想——現在都流行這個。

老財建議,她現在十三歲,讀完書出來剛剛好到婚配的年齡,到時候再找人家也不遲,也說不定她到時候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用你來操心了。

老財解了陳宴的心結,陳宴給老財敬了足足五杯酒,開心的不得了,後來喝的酩酊大醉。

陳宴把白蛉送進了洋學校,一開始每天提心吊膽,心想她畢竟瘸了腿,和常人不同,擔心她在裡面受了欺負,後來聽她說,這間學校是女子學校,裡面的女孩子們都很有善心,擔任教習的洋女人也完全把她當正常人看待,完全沒有因為她的殘疾而過分關照或施以冷眼。

陳宴的提心吊膽一下子消失了——這訊息治好了他為期一個月的失眠。

陳宴本本分分的做著自己的手藝人,雖然工作辛苦,但收益也還算不錯,最重要是供得起白蛉在學校的開銷,雖然自己緊緊巴巴,但好在給白蛉準備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充足的——他的內心因此得到慰藉。

又是幾年過去,市面上出現了大量廉價的工業品,陳宴手工打造的桌椅板凳一夜間價值暴漲,竟成了老爺們才用得起的稀罕物件。

陳宴賺了錢,但陳宴並不開心,因為白蛉從洋人的學校畢業了,她告訴他,她還想去海外讀書。

陳宴內心忐忑,並非因為她想要繼續讀書,也不是因為錢的事,而是因為怕她一個瘸子出去了沒人照顧。

白蛉擁抱了他,於是他剋制住了內心的忐忑。

白蛉終究還是沒有在省城裡找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她在正當婚配的好年紀離開了家,兩個瘸子一瘸一拐把行李送上渡輪的傳送帶,一個瘸子看著另一個瘸子一瘸一拐的獨自一人踏上了往東去的渡輪。

汽輪機的聲音幾乎把陳宴給震聾了,當他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再次看向渡輪時,已經無法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白蛉的身影。

陳宴懷抱著空落落的心回了省城。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陳宴過著幾乎一成不變的生活,除了瘸腿會在陰天時候隱隱作痛之外,陳宴的生活幾乎和以往相比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白蛉時常會給陳宴寄送一種叫明信片的東西,上面一開始是手繪的圖片和一些她留學當地的風物。

他知道她申請到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在學習時遇到了不少困難。

他知道她因為語言不同而懊惱不已,因為各種方言和俚語陷入抓狂。

他知道經常有男同學約她出去,可她說自己來這裡是學習的,所以從來不參加外面的聚會。

……

陳宴心裡始終不太舒服,並不是因為她的離開,而是因為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僅僅是每個月去郵局寄一筆錢,付出昂貴的郵寄費用,並每天提心吊膽著錢不被送達。

忽然有一天,平靜的生活起了一絲波瀾——

老財病倒了。

作為老財名義上的兒子,陳宴每日忙完了工作,就照顧在老財床前,照顧吃食,屎尿也親自來清理。

老財太老了,即便用上了很好的藥,也無法把生命給填充起來。

某天晚上,彌留之際,老財跟陳宴說了一席話。

老財說,他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情就是收他當了兒子,他覺得自己對得起陳宴,陳宴也對得起他。

老財說,其實他內心有愧疚,因為他剛帶他們進城的時候,遇到過不少挫折,生活和生意都幾次近乎維持不下去了,有一次他的的確確打算把他們賣了換錢的,連人都聯絡好了,可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還是心軟了,咬咬牙,沒做出喪良心的事。

老財說,好在老天爺長了眼,讓我的善心有了回報,賺到了許多錢。

陳宴僅僅是笑了笑,告訴老財,其實他都知道。

老財也笑了,他用顫抖的手拍了拍陳宴的手背,說了句“好孩子”。

老財的笑容留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