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顧無言,彼此尷尬,阿諾識時務地退去殿外。

「是你。」她說。

「是我。」他答,「你是什麼發現的?」

「方才,你說朕這是二三十年前的舊疾。除去親信外,無人知道朕常年秉燭達旦處理奏摺,落下了時而胸悶心悸的毛病。」

子桑懷玉沉默了下:「我是醫師,能診出你有何舊疾,並非難事。」

狄瓊說不上來為什麼去摘他面具。

可能這半年來承了他的悉心調理,身體好了不少,總覺得他很熟悉,今日又聽見他知道自己二十年之久的舊疾,心中猜想他是誰,便去摘了

他的面具。

潛意識覺得是他,摘下面具,發現真的是他。

這心情卻又複雜起來。

果然不該摘面具,或許日後二人之間相處起來還沒那麼尷尬……

「多謝。」狄瓊客氣又疏遠地說。

子桑懷玉沉默了許久,囁嚅了下嘴唇,沒說什麼,但卻又覺得該說什麼。

良久之後,就在狄瓊等得有些不耐煩之際,他說:「從前,便一筆勾銷罷。」

狄瓊夠了勾唇角,嗓音空幽,緩緩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那些因你挑唆而害死的人命,也可一筆勾銷嗎?」

「當年,大皇子三皇子本就有爭儲之心,甚至想要加害於你,我不過是費了兩句口舌,他們便彼此設計構陷,可見就算沒有我的挑唆,他們也會彼此刀劍相向,落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何況他們竟然想要加害於你!」

這些年,一直壓在子桑懷玉心中的話,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我當年確實是大慶先帝安***北狄的臥底,作為暗棋潛伏在你的公主府中,但我又可曾傷過你一根毫毛?我以身捨命,護過你多少次,你又可曾看見,我因為你,多次與大慶先帝費力轉圜。」

「當年你發現我是大慶暗棋之後,便對我棄之如履,從未告訴我你孕有咱們的女兒。我們分道揚鑣決裂之際,你無意喝下了一杯毒酒,其實是你的政敵大皇子所下,但因為北狄太后阻攔我們二人便從中作梗,致使你誤會,是我對你下毒。」

「你喝下那杯毒酒的深夜,我夜闖東宮,被你的人重傷,卻忍著疼為你調配解藥。可你登基稱帝,但凡有心,回去查一查這樁往事,就該知道,當年給你下毒之人,並非是我。可你卻一直不去查,潛意識覺得該是我,覺得只有這樣,我們二人才能越走越遠,你一直活在對我的誤會中,潛意識把我當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才能永遠絕了那些心思。」

「是你想要放棄我,才故意把我當做十惡不赦之人,以便你更順理成章地將我遺忘。」

「當我知道你生下咱們的女兒又將她溺死在紫娟河後,我便對你徹底失望,對這一切不做辯解,也不再糾纏,徹底做回陌路之人,隱居在了黑森林內。可今日,女兒下落不明,這些前塵舊賬也總該翻頁了吧。小瓊。」

這些話,猶如一柄柄利劍,穿透回憶和耳膜。

狄瓊早已石化僵硬的心,忽然有些尖銳的刺痛。

因為登基成女帝,她早已放下了男女感情,這些年來一直是一個人。

身為北狄女帝,怎麼可能有一個大慶臥底的愛人呢?

所以年輕氣盛的她,聽了太后之言,自然覺得,她該恨子桑懷玉,該對他棄之如履。

可真如子桑懷所說,細想當年,子桑懷玉從未做過什麼傷害他的事。

大皇兄與三皇兄生性惡毒,本就死有餘辜。這些年,她一直不敢去查當年那杯毒酒,到底是誰下的,萬一查出來不是子桑懷玉,那麼她便狠狠傷透了子桑懷玉的心,她又該如何面對這段感情呢?索性走到這一步,便當做是他吧。

當做是他下的毒,也有個由頭恨他,狄瓊才能心狠到底,徹底斷了這份念想。

滿室寂靜、落針可聞,狄瓊聽見他緩緩問道:

「你我之間,究竟誰更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