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還是一如既往的幽靜冷清,太子本來很愛熱鬧,尤其是小時候,總是不喜歡坐在宴會上,嫌棄宴會板正,央著晉清平偷偷帶他出去看煙花,逛夜市。

如今世事變遷,原來的太子也逐漸蛻化成了如今的淡漠冷靜。

“太傅,才下了早朝,陛下找我商議朝事,說皖南郡遭遇連年水患,如今朝廷國庫空虛,要我在半月內籌集五千萬兩銀子。”衍陽熙的睫毛隨著較為頻繁的眨眼而顫動,“太傅,五千萬兩銀子,就算是掏空如今的東宮也不一定可以達到,我該怎麼辦?”

“莫怕,陽熙你先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籌錢,餘下的為師來想辦法。”

晉清平離開了太子府,心裡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此次的交付,籌集銀兩也是錯,不籌集更是錯。若太子可以在短短半個月籌集到五千兩,那麼這些年在他面前的庸碌無能形象算是白費了。且就算皇帝不直接發難,日後很快就會有八千萬兩,九千萬兩,等等如此便再沒有上限。

若是完不成,那便更直接可以落下罪名。

晉清平垂下了眼眸,手掌在身側握成拳狀。事到如今最好的辦法,就只有犧牲掉一個人,將需要的銀錢由荊州轉移到一個官員的戶上,再讓太子借朝廷之手抄家,就可以將這些銀兩獻上,還可不引起懷疑。但,誰能為了此事,去死?

回到府邸以後,晉清平給秦賦年寄去了一封密信,將事情的發生及解決的辦法詳細的寫在了信上寄了出去。

很快便收到了回信,信上只有極簡單的四個字,城南嶽家。

城南嶽家,嶽溫瑜嶽大人,這嶽大人是聖祖那年的金科狀元,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可惜妻子英年早逝,此後一生未有令娶,如今已年過花甲,無兒無女,住的地方也偏僻。

進門後的草堂上寫著蝤勁有力的一副對聯,善養百花惟曉露,能生萬物是春風。

大衍的都城中唯有春日的景色是最令人魂牽夢縈的,春風生萬物的同時也在輪迴般的養護大衍。

嶽府內沒有任何奢華的擺設,大門與廳堂之間兩點一線,徐徐春風過草堂,送著萌發的涼爽入廳堂。晉清平邁入廳堂,就望見嶽大人正神采奕奕的畫著一副松竹圖,丹青用一旁的清水打溼,徐徐上色。

“哦,清平來了。先坐,先坐,就快好了。”嶽溫瑜像一個追求完美的匠人般,打磨這松竹圖的一筆一畫,年過花甲但身子依舊硬朗,精氣神十足,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依稀還能看出來當年今科狀元的風采。

在晉清平為飲完第二杯茶葉之前,嶽溫瑜停了筆。目光眷念的流連在圖畫上,“我妻子之前,最喜歡的就是竹子,在城南郊外的一個園子裡種滿了竹子,哎呦,每當一下雨,真是好看。”說罷,將畫放在一旁陰乾,自己走到了晉清平面前。

拿上小夾子從一個已經退了色的陶罐裡夾出了一些細碎的茶葉,填在茶壺中,行雲流水的沏了一壺茶。

“老夫之前閒來無事,也想過自己以後會怎麼個死法,可惜了,再怎麼也沒想到,最終居然是因為貪汙。”嶽溫瑜嘖了一聲,又笑著搖搖頭。

“清平啊,那圖你拿走,就算是老夫送給你的禮物。這世道亂了這麼些年,總該正回去了。”享受的輕抿著杯盞中的茶湯,“後生,瞧你的臉色,真是經不起大風大浪,老夫死得其所,九泉之下也高興嘞。”

晉清平張了張嘴,之前預想過很多的話語一句也說不出來,都哽咽在了喉嚨裡,他的眼圈紅了起來,跪在地上,對這個一生都在奉獻大衍的仁聖行了三個大禮。

“行了,你在我這裡多有不便,東西老夫都放在那個竹林裡頭了。老夫只有一個心願,我死了以後,你把我的屍骨埋在竹林子裡,和我妻子葬在一起。”

晉清平心中五味陳雜“晚輩明白,感謝.......感謝先生大德。”

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視死如歸,為了一個縹緲沒有實影的未來,用自己的死亡去為這個虛無的未來架上一塊磚石。昔有故人辭舊地,言笑春風育桃李。

在大門即將關閉的一刻,晉清平抱著那副松竹圖,雙手合併躬身“先生大德,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如月之恆,如日之升,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夕陽的朝霞落幕,晉清平知道,這是他與嶽溫瑜的最後一面了。

逝者已逝,然則,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位大德之人,告上御史臺,參奏...嶽溫瑜貪汙糧餉,搜刮脂膏。

晉清平馬不停蹄的指揮著接下來的事情,在嶽溫瑜的私產,城南竹林中找到了那四千萬兩銀票,等在次回到嶽府,原來還精神抖擻的老人已經趴在桌子上,服毒自盡了。

在朝堂上,太子把自己湊齊的銀子加上從嶽府哪來的共五千萬兩交了上去,由於岳家並沒有什麼親眷,嶽溫瑜以自盡謝罪,哀宗也並沒有在說些什麼。

事情了以後,晉清平將嶽溫瑜的屍身焚化裝在骨灰罈裡,親自去了一趟嶽大人至死都在思念的竹林。

一個墓碑矗立在竹林中央,豪放灑脫的筆跡寫著,愛妻嶽池氏清暉之墓。池清暉,晉清平在心中默唸,好名字。怪不得嶽大人鍾愛一生的女子,就連名字也如此清新雋永。

晉清平將骨灰罈小心翼翼放在地上,開始在墓碑的一旁挖一個新坑,一下一下,將坑挖的深度夠深了,方才拿起骨灰罈安穩的放在了坑裡。

“嶽大人,您安息吧。晚輩一定會不負所托,您說的對這世道亂了這麼些年,總該正回去了。”將買來的貢品一一放好,拜了三拜,“大事辦成的那天,晚輩一定會前來告知。”

說罷,離開了身後那方依舊挺立的竹林,竹林的竹子沙沙作響,彷彿竹林中的二人依舊活著般在於著世間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