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佝僂的腰身稍稍挺直,忽地抬手向天,做出舉杯的手勢: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紀九郎,你成沒成,倒是吱個聲啊,整整一百年都沒人陪朕喝酒了!”

大風大雪,轉瞬吞沒白行塵的喃喃自語。

陳貂寺低頭止步,讓聖上獨行,留個清淨。

做皇帝,就是當孤家寡人。

聖上本是騎馬殺敵,征戰四方的豪雄心性。

如今卻端坐太和殿,棲居皇城中。

未嘗不像是被囚在牢籠,難得自由。

“聖人走之前,讓朕守好這天下。

可是……爹,你怎麼就沒跟兒子講,這天下守起來這麼難!”

白行塵雙手負後,好似老農守著田地,不容旁人侵奪半分,一如他父親那樣。

“紀九郎,快些吧,趕著朕死之前,見上一眼。

母后走了,父皇也走了,大兄、老三、老四都走了。

我孤零零一個人,黃泉路上太寂寞。”

……

……

“古今仙神皆死盡,真是好寂寞的一方世界。”

著玄色蟠龍袍的紀淵肩挑日月,獨行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大道上。

兩旁時常可見撲倒的屍身,當中有流血的菩薩,斷頭的羅漢。

也有獨臂負劍的道人,乾癟如鬼的真君。

至於殘缺打碎的法器、道器碎片,更是數不勝數。

古往今來,千秋萬古。

那些在初劫留下名姓的仙佛神魔,最後都殞命了。

無人立墳,亦無人樹碑。

只有茫茫無窮的幽暗霧氣,貫穿數劫前後,遮蔽寂滅萬有之物。

若無白重器所化的寰宇大日,白含章所合的當空皓月。

紀淵很難朝著大道終點走去,沒有道標指引,遲早迷失於無邊無際的上蒼廢墟。

不知過去多久,他已滿身風塵,像是行了萬萬裡的勞累旅人,無比渴望停下腳來歇息。

“百年了,失散的‘劫運’之柄、‘末運’之道,已經聚齊。

接下來,只差牽引歸於天數的‘截運’之法。”

紀淵宛若不會疲倦,始終沿著肩上日月照徹出來的道標方向,邁出一步又一步。

他那口三足兩耳的赤色革鼎,好似一次又一次打破枷鎖,掙脫藩籬,升起熊熊的薪火。

許是過去千萬年,又好像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