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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車水馬龍的城市,歷經數次戰爭,在大部分人類遷居其他類地行星後,獨剩下不再有人維護的斷壁殘垣,猶如破舊的巨大的機器上尚還轉動的齒輪,屹立在大地上。
而在城郊的廢水廠附近,便是這樣一個去處。
轄區的總督是個風雅的妙人,城內其餘的遺蹟整頓得差不多了,唯獨這幾處他認為頗有美感的舊址依舊留在那裡,彷彿陳年的傷疤。廢水處理廠在許多年前曾經是個繁華的地方,在人類的遠端交通方式還是乘坐飛機時,此處便是所謂的飛機停泊的機場。越是經濟貿易發達的城市,這樣的“機場”建得越有派頭。各式各樣的實體商鋪沿著寬闊的室內通道佇立,休息區也往往有著裝飾性的建築體,比如五光十色的電梯通道,精美的噴泉……
以及像這樣的,小小的舞臺。
頹敗的教區雖然不復往日的繁華,被時光忘卻的小小舞臺上兩個仿生機器人還在兢兢業業地執行著他們最初被賦予的任務。
總督給這兩個舊世界的移民起名為“鶴”和“琴師”。
鶴是個不知疲倦地跳著舞的仿生機器人,因為本身是太陽能供能,所需要完成地指令簡單,維修和維繫也相當容易。除了偶爾連續地陰天會讓她出現短暫的休息,其餘時間她都在那個美麗的玻璃罩裡面,舞動著仙鶴般的兩匹翅膀。
這兩片翅膀潔白無暇,每根羽毛都完整無缺,接近根部的位置還點綴著名貴的寶石,在陽光燦爛的時候五彩的流光熠熠。
鶴是個盲人。
設計者給了她一雙美麗無比的眼睛,卻並沒有給予她看這個世界的能力。她精確地執行著所有的命令,在和外界完全隔離的玻璃罩裡表演著隨機組合成的舞蹈,她向來都只是默默地被人觀看,並不需要看見那些圍繞著她的觀眾。
而琴師是個啞巴。
永遠不老的少年默默的在鶴旁邊演奏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大腦裡匯入的這雙手的鋼琴家主人的回憶都已經像是千萬年前蒙塵的往事。為了讓他的演奏充滿感情,設計師給了他五感,給了他部分身體的這個主人生前的回憶,但也只允許他用手去說話,去彈奏,去訴說,而聲帶和嘴都是相對無用的器官。
少年和少女舞者一樣美麗,早逝的天才鋼琴家少年的臉精美絕倫,纖細的永遠不會衰老的少年的手臂和手指,靈活得在鋼琴上彈奏出無數美好而哀傷的曲調。
她看不見他,而他說不出話,就默默地相對多年。
儘管後來這樣賦予他們感情和記憶卻設定他們只能做重複的工作的仿生機器人因為實在太殘忍,被禁止生產,但這兩個機器人卻並未像其他機器人那樣被銷燬——由於彼時城市居民撤離得太突然,他們就被遺忘在了這裡,然後被現在的總督作為歷史文物繼續維護和保留下來。
黑色的飛行器在玻璃罩十米外降落。側面的門滑開,身著黑色風衣,帶著墨鏡的男人對身後的副官和保鏢吩咐道“你們就在這裡等我”,說罷頂著風張開身後六扇巨大的黑色羽翼。
伊卡洛斯,或者在很多人嘴裡說的奇美拉里令人聞風喪膽的死神“路西法”,在人煙罕至的荒郊,展開那雙讓他封神的翅膀,貼著低空滑翔過去,在玻璃罩前停下——他的到來揚起了空氣中無數細小的微塵,不少附著在了每天都被清潔機器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的玻璃罩上。
琴聲猶如天籟。
琴師見慣了每天他風雨無阻的到來,琴聲也並未為他停息,甚至頭也沒抬起來。鶴本身也眼盲,依舊配合著琴聲跳著舞。
伊卡洛斯站在玻璃罩外,用他乾乾淨淨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拂去面前的灰塵,彷彿這件肩章上寫著他的軍銜的,以昭示他尊貴的地位的衣服只是普普通通的抹布那樣。高大的身影在玻璃罩外站住,近距離地欣賞著玻璃罩裡機器人的表演。他擦拭玻璃罩擦拭得那麼仔細,長長的鴉羽似的睫毛半遮著他那雙金綠色的眼睛,眼下有些因為疲倦產生的烏青。
擦完,伊卡洛斯收起翅膀,挺拔地站住,一動不動,專注地看著玻璃罩裡的舞者。
“每天都來這麼偏遠的地方啊?”飛行器裡新來的年輕副官27號詫異地看著長官站在遠處,“我一直以為負責刑訊的伊卡洛斯長官……至少不會是這種浪費那麼多時間過來看錶演的人。”
薩麥爾點了支菸:“……是吧?我一開始也很詫異呢。”
作為伊卡洛斯手下和毒藥公爵私人關係最親近的副官,擁有著最接近路西法的戰鬥力,薩麥爾算得上伊卡洛斯手下最得力的干將——薩麥爾有著接近銀色的鉑金色頭髮,高位奇美拉特有的,那種異於常人的美貌的面容,和路西法伊卡洛斯的長相頗有點相似。
他那兩隻紅色的眼睛如同紅寶石般透徹晶亮,接近瞳孔的位置摻雜著金色。
“不過這兩個機器人做得還真像真人,不像現在市面上的機器人都基本上特意和人類的外形區分開呢。”27號頗為好奇地打量著遠處的兩個影子。
“你應該不是本地人吧?我們從小就見到這兩個機器人了。看起來和其他的機器人不太一樣,因為是很多年之前的產品,那時候還沒禁止把人類的肢體加工做成仿生機器人呢,所以這兩個機器人都與其說是機器人,更接近於賽博格,半人類半機器人那樣。”坐在飛行器內部的19號笑呵呵地插嘴。
在地球還普遍使用西曆記年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工智慧的崛起推動了應用型機器人
的產業快速發展。在很多長輩的嘴裡,偶爾還會聽到那時人工智慧平權法案還沒出臺的時候,很多家庭都還有清潔型機器人甚至是性愛機器人之類的發生的種種故事。
在面對自己的造物,並且擁有絕對的掌控力量時,人類人性裡至惡的那一面暴露無遺。
被生活壓得越慘的人,越習慣於把自己的不順歸咎於自己認為弱勢的物件。在更古早的年代,這樣的物件是奴隸,是其他性別,或者“非我族類”的其他人類,而在那些日子裡,社會給人所有的壓力,大部分都透過無限的放大,以暴力和虐待的形式傾瀉到機器人上。
而這樣的虐待都是關起門來進行的——
他們的腦袋裡最黑暗的幻想,都可以毫無風險,毫無邊界地實現。這樣的情況持續到上世紀仿生機器人,甚至是像玻璃罩裡的機器人那樣甚至可以說部分人類的機器人的出現到達了巔峰,也在數次人工智慧的叛亂後終於畫上了句號。
自那以後,已經透過圖靈測試的機器人可以作為合法居民,在特定的地區生活——其後里程碑般的事件,即在開發建設其餘人類殖民地的類地行星出力的數位機器人獲得政府授予的功勳,成為大眾的英雄。從那以後,型號較為新型的,透過圖靈測試的類似機器人被禁止作為商品交易,只作為機器人繁殖的方式,而相對功能性不那麼類人的機器人,也都在平權法案透過後可以在法律的保護下在人類為主的社會上生活和工作。
……或者說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媒體上刻意選出的機器人,仿生人,半人的賽博格,和各式各樣的“新人類”在陳舊的投射廣告上笑得那麼燦爛,看起來相當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