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好聽,蜂蜜又甜,湯圓兒不免有些飄飄然,乾脆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大掌一揮道:“你在這等著吧,我去問問小姐何時放你走。”

房門閉合,老道士臉上的諂媚瞬間消失,眼白上翻,雙耳細聽,確認黑熊走遠,肩膀一扭嘎巴嘎巴幾聲脆響,人便扭曲萎縮自繩套中脫身而出,又幾聲脆響接上關節,老道士瀟灑的抖了抖道袍,咬破指尖,憑空畫符,口中唸唸有詞:“玉帝有敕,神墨炙炙,形如靈霧,上列九星,神墨輕磨,霹靂糾紛。急急如律令!”整個人身型一輕,竟化作無形,自玻璃窗飄飄揚揚的飛了出去。

老道士紙片一般看似隨風飄動,可速度卻不慢,轉眼間已經飄出姜家十餘里地,老道士解咒落在實地上,面色慘白滿是冷汗,一副虛耗過度的模樣,嘴角卻揚起得意的笑容:“想殺小老兒,下輩子吧!”老道士打了個電話,盤膝坐到不遠處,不多時一輛黑色商務疾馳而來,再離去時,原地已是黑夜寂寂,寥無人煙。

黑色商務駛入一個幽暗的村落,最終停在一座柚木為柱,紅瓦作頂的古宅前,古宅四面窗戶緊閉,絲毫光都沒有透出,老道士從車上下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想來在車上已經稍作調息,理順身上的袍子,老道士上前恭敬的敲了敲大門,大門徐徐洞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待老道士進門,大門又自行關閉。

一進的宅子,走過天井便是大堂,空曠的堂屋內立著一位黑袍人,背對天井而立,包裹嚴實,看不清男女。

老道士不敢怠慢,立在堂外將出手,失手被擒,設計脫身的細節說了明白,除了沒有親眼見到姜洍,姜宅個人的音容相貌都描述清楚,而後便靜靜站著等候吩咐。

沉默半晌,月光從烏雲中緩緩飄出,露出一角,屋內的人才緩緩開口道:“你上當了,不是你有能耐,是人家故意放你走的。”聲音竟也分辨不出男女。

老道士面色一變,失聲道:“故意的!”儘管不敢相信,可老道士額尖的汗珠已經難以扼制的冒了出來,“可我的化墨咒無形無相,無從追蹤,就算他們故意放我走也不可能跟得上我。”

黑袍人冷冷道:“你說的那位中年婦人是苗疆前任聖女,她一味聞香蠱可追人千里,你的化墨咒能飄出千里嗎?”

老道士徹底慌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原以為三句真七句假的就能把人引到楊家底盤上去,沒想到人家一句都沒信,只拿他做個牽線的餌,忙道:“那天師快些走吧,想必人很快就要到了!我替天師斷後!”

“來不及了”黑袍人轉過身,面上竟然還戴著一張似笑非笑的瓷白麵具。

“嘻嘻,沒想到這老道士這樣笨,可他的主子倒還算聰明。”月光傾瀉在宅子裡,綠袍女子立在屋頂,袍子迎風飄動,面上笑盈盈的居高臨下,身後一人一熊站的筆直,正是姜洍帶著湯圓兒和竹魚。

姜洍望向老道士道:“你脖子後面三道黑線是噬心蠱的症狀,想來給你下蠱的就是面前這位了,不然以你的道術做個逍遙道士足矣,何苦替人賣命,朝不保夕。”

老道士低垂著臉瞧不出神色,卻也沒有出言反駁。

黑袍人負手而立,絲毫不露懼意,朗聲道:“姜小姐不光身邊高手輩出,自己年紀輕輕也是身手不凡,居然敢漏夜追蹤,深入敵營,不怕有來無回嗎?”話是對姜洍說的,眼睛卻盯著竹魚。

姜洍如今不露神力的確只是個身手不錯的小丫頭,難怪對方輕視,她也不惱,自屋頂輕飄飄落在地上,緩緩踱步到黑袍人近前,笑道:“沒聽說過,初生牛犢不怕虎嗎?”話畢三條銀亮亮的細線自袖內飛射而出,直逼黑袍人面門,黑袍人足下一點飛速向後退出,銀絲卻如靈蛇一般如影隨形絲毫不慢,黑袍人被逼至牆角揮手灑出一片紅霧,借紅霧遮掩,身型一晃躍上矮牆,可銀絲卻沒有如他所料擊穿照壁,反而似漲了眼睛飛射而至直穿黑袍人肩頭而過。

“不可能!你不可能看透我的紅霧!”跌落下矮牆的黑袍人驚撥出聲,而後更讓他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姜洍穿過紅霧緩步走來,恍入無人之境。

“你不過是個肉體凡胎,我的毒瘴怎會對你毫無作用?難道是……不可能,不可能!”黑袍人終於不再冷靜,語氣十分猙獰。

姜洍抬手放出袖中駝蛇,紅霧頓時退避三舍,細看之下不難發現,所謂紅霧其實是一群紅色小蟲聚集而成,正是黑袍人費盡心血飼養的毒蟲,常人觸及頃刻間便會化作血霧,連堅硬的骨骼都能侵蝕殆盡,此刻只能眼睜睜看著駝蛇在紅霧中歡快飛舞,蠱蟲們瑟瑟發抖又礙於威壓無法逃離,最終大半成為駝蛇腹中飽餐,剩餘寥寥無幾四下潰散不成氣候。

“萬蠱之王!”黑袍人倒在地上捂著流血不止的肩頭,即便隔著面具,驚駭之情也難以掩飾。

“是啊,我培育出蠱王了,師兄驚訝嗎?”古宅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身披繁複苗族裙衫的梁嬸兒邁步進來,腰間纏附的銀鈴隨著步子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

黑袍人勉力支撐起身子半靠在矮牆上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竟是位五十餘歲的中年男人,眉眼間不難看出年少時的英俊瀟灑,男人低低喚了聲:“涼姬”。

“涼姬?呵……涼姬!”梁嬸兒走到姜洍身邊,距離黑袍人僅一步之遙,聞言嘴角泛起一抹嘲諷,道:“涼姬早就死了,死在聖山崖底,死在那個漫天飛雪的日子裡,是師兄親手殺了她,難道師兄忘了嗎?”

留下駝蛇,姜洍帶著黑熊和竹魚退出院子,老道士垂著頭跟在後頭,還貼心的幫忙關上了院門,十分有眼力勁兒,可見他在一旁豎起耳朵聽著,也知道眼下的情況唯一能救他小命兒的就只有眼前幾人了。

不知何時飄起的細雨仿若替月色籠起一層薄霧,詭秘而影幻,不遠處的密林隱隱傳出的風嘯聲驚起的烏鵲在黑夜中四散啼鳴,姜洍從竹魚撐起的青傘中伸出手去,微涼的雨落在掌心轉瞬氤氳成霧氣。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身後的大門吱呀洞開,梁嬸兒面色如常的走了出來,溫言道:“小姐,咱們回家吧。”說著從竹魚手裡接過青傘,姜洍笑著點了點頭,什麼也沒問,一行人上了車絕塵而去,留下老道士在細雨中獨自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