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從餘光裡看到這一切,心生惻隱,情知她家已是十分艱難。董氏的丈夫叫王康,原來是莊園上的莊客,但王康病倒之後對主家不再有價值,顯然家中早就難以為繼。

不過秦亮過了一會兒才用隨意的口氣說道:“郡城郎中的醫術必定高明不少,給的方子還在嗎?我看看。”

董氏默默地拿出了三片竹簡遞上來。秦亮並沒有看,直接揣進了懷裡。

倆人回到用土牆圍住的莊子,秦亮徑直回家,找到了管庫房的莊客,照著木簡上的方子取了些藥,便尋去了董氏家中。

這處筒瓦房屋很簡陋,但看得出來、仍比那些附農住的草房要寬敞不少。過了堂屋,後面還用土石砌了一個小院。董氏和一個老婦迎秦亮進屋,那老婦是莊客王康的母親,杵著一根棍子,看樣子腿腳不太好。秦亮說明來意,放下手裡的藥材。

兩個老少婦人千恩萬謝,老婦唸叨著要去煮茶。秦亮應付了兩句,正待要走,這時他才發覺瓦頂上已經響起了密集清脆的聲音,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閃電亮過,烏雲密佈的天色顯得更加黯淡了。

今天一早秦亮就覺得要下雨,這會兒終於下來了。

秦亮走過堂屋,站在後院的瓦簷下,瞧著這暴雨驟急,空中電閃雷鳴,心道:也罷,反正整天沒啥事,正好遂了老婦人的好意,喝碗熱茶,等雨也小些了,再借頂草帽回去。

他見旁邊的空屋敞著,裡面有張草蓆和舊木案,便走進去。掏出懷裡的藥方竹簡放在上面,他便跪坐觀雨,猶自想著事兒。

不知過了多久,董氏端著一個木盤進來了。她跪坐在秦亮身邊,然後伸手去端木盤裡的茶碗。

秦亮發覺她低垂眼簾的臉上十分不自然,不過他沒有吭聲,依舊若無其事。董氏趁放下茶碗的當口,飛快地瞟了一眼秦亮的臉色,便馬上閃躲開了。

她當然看不出任何端倪。秦亮的心態很穩定,二世為人,而今的他幾乎有一種相如心生的自信。大致是接受自己,包括優點缺點、醜的美的,不會幻想變成任何別的人,也不想太表現自己,特別是在女人面前。

這份淡定,好像倒讓董氏更加緊張了,“哐當”一聲輕響,挺大的一個碗差點沒放穩。

氣氛也莫名異樣,哪怕倆人一句話還沒說。

外面烏雲籠罩,暴雨中的水霧掩蓋了一切顏色,在這灰暗的屋子裡,董氏那白淨的面板和淺紅的嘴唇倒確實更吸引人了,灰布胸襟鼓|囊囊的也很好看。秦亮甚至隱約聞到了某種若有若無的清香,或許只是因為血氣方剛而產生的錯覺。

“二、二郎。”董氏的聲音微微發顫,“二郎的好處,妾該如何報答?”

這婦人畢竟是嫁過人的,開口就把主動變成了被動。

秦亮從席子上爬起來,也不裝糊塗,暗示道,“我還在守孝。”

“沒外人知道。”董氏仰頭看他,眼神裡滿是害怕拒絕的羞愧,又道,“這也是阿姑(婆婆)、良人的意思。”

秦亮嘆了一口氣,情緒也被她弄得有點複雜,轉念一想自己的憐憫確實容易讓人誤會,語氣緩下來,“帶我去瞧瞧王康。”

他先走出房門,董氏只得跟了上來。

二人很快來到了一間黑漆漆的臥房裡,牆上有道窗,但很小就一個洞,且外面天色不好,光線十分暗。稍微適應了一下,秦亮才看清床上清瘦的男子睜著眼,只是兩眼無神。

“王康。”秦亮彎下腰靠近喚了一聲。

男子轉過頭,魂兒好像剛回來一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作勢要掙扎起來,“二郎怎麼來了?”

相比之下秦亮身上的布衣和頭髮都很整齊。秦亮伸手輕按王康的肩膀,“送點藥材過來,莊園庫房裡取的。我記得你識字,管過莊園庫房,應知庫房存貨裡有藥材。”

“這……”王康道,“聽拙荊說起,君為救拙荊,得罪了仲長家的人。前幾日麥子能收回來,也多虧了君,君竟親自下地勞作。唉,僕已是廢人。”

秦亮拍著他的肩膀道:“有我在,餘事不用太擔心,安心把病養好,我們家還等著你效力。其實這莊子裡的人,都算是一大家子。”

王康怔怔地看著秦亮。秦亮的目光依舊沒有迴避,溫和地與之對視,神色十分坦然。

“二郎!”王康忽然變得有點激動,又掙扎了幾下,“僕若留得性命,定以身家性命託付,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以報君不棄之恩。”

“我等著你來報道。”秦亮點頭道。

他站直了身體,一時感慨,喃喃唸了一句“人間痛苦太多”。這時他發現董氏正望著自己,眼睛有點失神。

秦亮徑直走出臥室,來到堂屋門口時,發現外面的雨確實小一些了。他也不管送出來的老少二人,看見門邊有頂斗笠,拿起來便戴到頭上,提腳邁出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