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文頓了頓,面帶微笑,“等我回顧過去時,溪流中的我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已隨流水消失了。”

“我究竟想要什麼……誰知道呢?那已經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現在回看那一切,這感覺就像在看待另一個人的人生。”

厄文追問著,“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伯洛戈,作為不死者的你,應該有所感觸吧?”

“你和他有著相同的名字,相同的軀殼,經歷了相同的事,但你明白,你不是他了,歲月的侵蝕下,你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到最後,你甚至開始懷疑過去的真實性,那真的是我嗎?我真的經歷了這一切嗎?還是說,這只是某個午後的短暫夢境?”

伯洛戈沉默了下來,厄文的話令他想起了紅杉鎮,那本該是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卻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陌生感。

“看吧,你也有類似的感覺吧?”

厄文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微表情,像是發現秘密的小孩子一樣,興奮地笑了起來。

“不止是為了永生,也不止是為了作品的完美。

我回到這,是為了確定我過去人生的真實性,確定我確確實實來過這,確定我所經歷的事,不是某個冬日下的噩夢。”

厄文將酒瓶放到椅子邊上,他直愣愣地望著燃燒的花海。

“三十三年前,我在這丟掉了些東西,我也不清楚那東西是什麼,但我總覺得,當我回到這時,我就能重新找到它。”

兩人之間沉默了很長時間,伯洛戈覺得自己的想法在動搖,他開始相信厄文的話,那真摯的、誠懇的言語。

一直以來,伯洛戈都覺得厄文抱著某種利益的目的前行,但現在看來,他在厄文的身上感到了一種浪漫感。

對於伯洛戈而言,這樣的浪漫感未免顯得有些愚蠢,但他並不討厭。

“魔鬼是矛盾的。”

忽然,伯洛戈講起了有關於魔鬼的事,“就比如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歡欲魔女。”

“她會為自己的信徒降下加護,這種加護會將所有強烈的情緒轉換為快樂,而最簡單且高效的轉換形式,便是感受痛苦。

聽起來很不錯,是吧?消減掉所有複雜的情緒,只剩下絕對的快樂。”

伯洛戈回憶起那些與自己交手的敵人,腦海裡浮現他們那痛苦又歡愉的表情,透過那些疲憊倦怠的眼童,伯洛戈能望到那麻木無感的靈魂。

“快感是有閾值的,最開始一點點歡愉就足夠滿足了,但隨著汲取的歡愉越多,內心的那份空洞也會變得無比巨大。”

正如困擾所有靈魂殘缺者的躁噬症。

“於是他們開始尋求更強烈的感官刺激,更加強烈的痛苦以獲得更加強烈的快感,閾值會因此無限地拔高,無限的迴圈下,只剩下了空洞麻木。”

“很惡趣味吧?作為尋求歡愉的信徒,最後得到的卻是蒼白的麻木。”

厄文說,“你是想說,與魔鬼的交易,往往會得非所願嗎?”

“大概吧,”伯洛戈也不確定,“我對魔鬼瞭解的算不上多,我不清楚這種得非所願是否也作用在魔鬼的身上。

畢竟如果魔鬼能得到滿足的話,他們也不會想盡辦法,用那種畸形的手段來滿足自己的快感,獲得凡人的靈魂。”

“這樣聽起來魔鬼和我們凡人也沒什麼兩樣,都被某種力量驅動著,成為某種事物的奴隸。”

厄文接著說道,“你是想說,我最終也會得非所願嗎?”

“不,誰又清楚之後的事呢?”

伯洛戈坦誠道,“我之前迷茫過一段時間,甚至懷疑起了自己,和你追求高尚不同,我對自己的要求沒那麼高,我甚至不期盼自己成為世俗價值下的好人。”

“那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一個不會令自己失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