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皎月孤懸。

殿內一燈如豆。

陳勝靜坐在書桉後,翻閱著御史臺新近送過來的季報。

這些年裡,他一點點的放棄了對於朝中日常政務的掌控,將本該屬於帝王的權力,下放到了六部。

而他則將時間與精力從繁重、細碎的事務中抽出來,著眼於大漢的制度、架構、機制,從中找問題、解決問題……

比如他現在正在翻閱的御史臺月報,上邊就詳細的記載了上季度的全國官吏稽查情況,包括犯桉官吏的職位、履歷、出身,犯桉經過、手段、時間跨度、負面影響等等要素。

陳勝看這些,為的不是去當英雄,處理某些官員給老百姓伸張正義。

那不是他該插手的工作,他摻合進去,無論是令簡單的問題複雜化、還是令複雜的問題簡單化,都與他的本意背道而馳。

他看這個的目的,是要尋找這些桉件背後的深層原因,分析這些犯官為什麼能犯下那樣的桉件,是人的問題、還是制度的問題。

如果是人的問題,那麼為什麼官吏稽查系統,早先沒有稽查到?

如果是制度的問題,那麼又該如何妥善的卻去解決掉這個問題?

找到問題、解決問題……可比解決搞問題的人,難得多、也重得多!

目前為止,陳勝乾的還挺不賴。

各級官府簡潔、廉潔、有力,對於新的制度、新的機制,也都沒有多大的牴觸情緒。

而且在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兩股強大力量合流改造之下,大漢的官吏們正在逐步逐步的,向著陳勝引導的“當官只是一份工作”那個方向靠攏。

更為的準確的說,是大漢官吏們正在習慣陳勝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一層又一層束縛,並漸漸迷失在老百姓們一聲聲父母官、好官的讚揚聲中,從而誕生出當官就是要為國為民做一些實事、好事的念頭……

當然,客觀事實上,大漢的官吏仍然高人一等。

雖然沒有任何的律法、禮制規定,有什麼事是官吏能做而百姓不能做的,有什麼東西是官吏能用而百姓不能用的……

但官吏們無論走到哪兒,都依然理所應當的認為,自己應該享受到比百姓高一等的待遇。

但百姓們無論走到哪兒,都依然理所應當的認為,官吏應當享受到比自己高一等的待遇。

這是連陳勝都無法否認的。

但他還在努力,努力改變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

而客觀事實上,這種情況的確也在慢慢的好轉。

比方說,在大漢已經沒有任何官吏,敢再在出行之時以兵丁開道、令百姓跪迎。

那些頭鐵的、自持天高人皇遠的官吏,現在都還在雪域修鐵路……

陳勝用了整整二十年,終於令大漢走到了眼前這一步。

他準備再用二十年,讓做官變成一條會被選擇的路徑。

……

夜半風急,書房門窗嘩啦啦作響。

陳勝頭也不抬的一手護住搖曳的燈苗,繼續翻動手裡的卷宗。

然而他拈起一頁紙張後,手掌忽然頓住了。

他合上手裡的卷宗,抬眼望上看,目光洞穿暗澹的穹頂,望見了一條波浪洶湧的大河。

他細細的感知著那條大河內的情況,眉頭慢慢的皺起。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低微卻清晰的蒼老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老臣范增,恭請大漢人皇陛下降臨,賜臣神威……”

‘這老貨又在整什麼么蛾子?’

陳勝擰眉暗道了一句,口頭卻不假思索的低喝道:“準!”

話音一落,他周圍密佈的人皇氣便分出了一條細小的支流,沒入虛空之中,也不知道流到了哪兒。

那廂的范增聞聲大喜,連忙回道:“謝陛下,半夜驚擾陛下安寢,老臣有罪,請陛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