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燭光照亮霧氣騰騰的沐室。

陳勝光著膀子,泡在大浴桶裡,雙臂環抱在胸前扒著浴桶邊緣,趙清坐在浴桶旁,給他紫紅得滲血的後背上藥。

“不都說紅衣軍的將士們,最是敬重你嗎?”

她輕手輕腳的給陳勝上了藥,陳勝都沒吭聲,她卻已經得落了淚:“怎麼下這麼重的手……”

“是我讓他們真打的……”

陳勝還笑得出來,輕聲說:“好幾萬弟兄在下邊看著呢,打得假了,像什麼話?那還不如不打!”

事實上,他不但命令列刑的軍士照實了打。

暗地裡還主動將體內運轉的內力壓制在丹田內,放開肉身防禦讓行刑的軍士打。

否則,連那些氣海境、開脈境的將校都能頂住的軍棍,怎麼可能傷得到他?

只怕一軍棍下去,他連毫毛都沒傷到一根,行刑的軍士卻被他的護體內力活活震死……

“你不是紅衣軍的上將軍嗎?”

趙清雙眼紅紅的,一臉執著的看著他:“為什麼一定要打這頓軍棍?”

陳勝“嗯”了一聲,開口想要告訴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話到了嘴邊,他忽然笑出了聲。

“你笑啥?”

趙清沒好氣兒的白了他一眼,拭了拭了紅紅的眼角繼續給他上藥。

“沒啥,就是吧,我一直都在極力避免讓屁股來決定腦袋。”

陳勝像條鹹魚一樣趴在浴桶邊兒上,低低的呢喃道:“但方才突然醒悟,我竟還是不知不覺的讓屁股挾持了腦袋!”

“你說得對,我是紅衣軍的上將軍、我是漢王廷的大王,這頓軍棍,的確可以不打!”

“甚至都不用我開口說什麼,只要我不說打,他們就會集體遺忘掉我也該與他們一起受罰這件事,並且不會因此對我有任何負面的感官……為上者嘛,有特權才是正常的,沒特權才是不正常的。”

“但紅衣軍上將軍、漢王廷大王這兩個身份決定了,我必須要挨這頓軍棍,只有我捱了這頓軍棍,紅衣軍的軍法才能樹立起威嚴,只有我捱了這頓軍棍,漢王廷的法治精神才能真正的萌芽。”

“在這兩座大山之下,我個人的意願,渺小得連我自己都無法發現……”

他再次輕笑了一聲,喃喃自語道:“好一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個自我剖析,令他自己都覺得十分有趣。

但也僅僅只是有趣。

趙清才聽不懂他那一番大道理。

但只要聽著他的聲音,她就會感覺到特別的安心。

陳勝也知道她聽不懂。

但能將這些無法對旁人說的話,說與她聽,他也感到特別的安寧……

霧氣騰騰溫暖沐室內,年輕的小夫妻相依相守著竊竊私語。

屋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

在長寧坊隔壁的長安坊內,大批無力越冬的貧苦老百姓,聚集在王廷修建的溫室裡,捧著燙手的水碗美滋滋的盤坐在火炕上,唾沫星子四濺的侃著大山,遙不可及的漢王,透過一碗碗潤喉的開水,變成了觸手可及的鄰家子侄,鮮活得就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在他們的左右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