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坊間因宵禁早已落下了燈火。

臨安縣空寂無人的街道,唯剩下更夫寥落的身影,在昏黃黯淡的月色下被拉得老長。

當然,也非是每家每戶都如此遵守法度。

坊市北邊上的一處院落,依稀能瞧見些許光亮從門檻下透出來,彷彿活物似的,張牙舞爪地朝向四周蔓延。

說來也是怪哉,院中幾間屋子的窗楣都被用木板死死釘住,赫然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樣,可倘若有人將頭貼在門上,又能隱約聽到些熱鬧的響動。

“大大大!”

“小小小!”

“三個二,豹子,莊家通吃,收錢收錢!”

……

正值盛夏,屋中本就是酷熱不堪,加之沒有門窗通風,種種氣味混雜在一起,汗味,大煙味,夾雜著腳臭狐臭,甚至於屎尿屁臭。

然而如此酷烈的環境,非但沒有令屋內眾人退縮,竟似成了催化劑,令已經麻木的賭徒們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不錯,此間正是一處隱蔽的賭坊。

“彼其娘……”

陳二麻子啐了一口黃痰,眼巴巴看著莊家將自己最後十個銅板收入囊中,剛想說上一兩句優美的國粹,冷不防被人重重在背後招呼了一巴掌。

“哪個不長眼的——喲,原來是王大官人您老人家當面啊!瞧我這張破嘴,該打,該打!”

正心煩著,陳二麻子瞪著雙佈滿血絲的招子,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就要鬧騰起來,可當他看清楚來者何人,滿腔怒火當即是煙消雲散,背上好似陰風過脊,汗毛豎立。

忙不迭堆著笑,一面點頭哈腰道,一面就要站起身子。

誰料卻被來人一把按住。

“我說怎麼大清早就聽見喜鵲在叫呢,原來是有貴客臨門,來都來了,怎不再多玩兩把,可是下面的人伺候二爺不周到,您只消說個名姓,我這就把他喊來給您陪個不是。”

男人把玩著手中的碧玉扳指,一臉笑眯眯道。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此間賭坊的主人,王鼎,家中排行老二,只因有個在朝為官的長兄,又兼著家底殷實,在這臨安縣城倒也算一號人物。

平日欺男霸女,不說是積善行德,至少也算是無惡不作。

只礙於他家兄長的顏面,過去幾任縣令對此人所施的種種惡行大多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是鬧出什麼人命關天的大案,便隨他去了。

陳二麻子祖上也闊綽過,曾祖父是舉人出身,只是三代下來家道中落,到他這一輩,勉強能算一般殷實的地主之家。

只是此人無心光正門楣,反而一門心思只放在吃喝嫖賭抽上,短短不過十多年,已經把家業敗的七七八八,家中田產也悉數都賠給了賭坊,如今全憑淘賣些古玩字畫維持家計。

陳二麻子臉抽了抽,沒好意思說是囊中羞澀的緣故。

然而王鼎又是何等心思通透的人物啊,一眼就看穿了陳二麻子的窘境,大氣地一揮手道:

“我道是什麼事情,誰還沒個窘迫的時候,二爺沒帶夠錢貨,咱借你便是,大壯去取五十兩銀子來給二爺,還愣著幹嘛!”

“博戲嘛,時來運轉也是常有事,說不定多玩兩把,就把本錢都贏回來了。”

沒等王鼎把話說完,手下已經拖著一盤銀子呈到陳二麻子的面前,五兩一錠的大銀散發著誘人的光彩。

陳二麻子一副通紅的血招子登時被白澄澄的銀兩吸引住,再也挪不開目光,伸出手下意識就要去奪過托盤中的銀兩,卻不料被一柄摺扇給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