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推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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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拉間,一聲炸雷般的聲音傳過來,“都給我打住,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這聲音來得突然,像一盆水猛地澆滅了燃燒正旺的一盆炭火,周圍變得沒有一點聲音。
霍旭友循聲看去,聲音是從一個滿臉絡腮鬍的中年黑壯漢子嘴裡發出來的。他手裡捏著一個藍色的資料夾,有一支筆被繩子拴在資料夾上幾乎垂在地上。霍旭友不認識這人,只看到他走到那年輕人跟前,抬腳踹了他的屁股一下,罵道:“你個狗蛋,沒大沒小了,也敢在老英雄面前發威風。”那人馬上塌了身子,擺出一幅熊樣,擠出笑意,面朝漢子低三下氣得喊了一下韓科長。看來他們認識,看來韓科長是行裡的某個科長了。
韓科長走到霍旭友身邊,透過他向老馮喊話,滿臉的笑。韓科長說:“老領導,老大爺,這又是怎麼了,怎麼經常有人惹您老人家生氣,您這麼大年紀了,老生氣可不行,要保重身體啊。”
“小韓,你問他,不要問我。”老馮氣呼呼的說。看來他們也熟悉。“你們後勤處越來越不像話。”老馮補充說。
“老領導,老大爺,不是後勤處不像話,是我不像話,您看我又惹您生氣了,後勤處的所有員工都為您老服務,有事您吩咐。當然您批評得對,我們有錯就改。”
話語灌進霍旭友的耳朵裡,他感覺這個韓科長油嘴滑舌,言不由衷。也不知道他話裡有什麼意思要表達給老馮,便鬆開了扶住老馮肩膀的雙手往旁邊退了幾步。根據目下情態,他判斷矛盾不會再衝突下去了,並且有向好的跡象發展。
小韓笑嘻嘻的說:“老領導,老前輩,給晚輩個面子,這個狗蛋是個粗人,不懂事兒,再說了,狗蛋哪有什麼好東西。這車送中秋福利的,這個狗蛋經常往這送東西。”說完這些,他馬上換了一臉的慍色,指著被他喚作X狗蛋的人:“你怎麼沒有老前輩的允許就擅自進門呢?你說,老前輩沒允許你進你怎麼硬闖進來呢?”
狗蛋已經不再是個凶神,臉上還有羞怯的樣子,不知道朝向誰說:“進門的時候沒人哩,我摁了兩聲喇叭也沒人,伸脖子喊了兩嗓子還沒人,我就下車自己開了門進來了,又不是小偷。”
“誰說沒人,我就是去廁所撒了泡尿的功夫,我就是尿的再慢,也就是泡尿的功夫,能多長,功夫能多長,你不會等一回麼。”老馮力爭。
霍旭友聽老馮的話像在繞口令,他插上了一句話:“馮大爺,他們是給我們送福利的,進來情有可原,一輛大卡車頂在大門口,影響交通,也不是個事兒,您老消消氣。”
老馮沒搭理他,反而對小韓說:“你們後勤處不能老想著這年那節的發東西,東西不是錢嗎?名義是福利,實際是腐敗。我打聽過了,買與不買都是你們出的方案,都是你們的主意。你們出了餿主意去讓領導決策,領導不決策領導對不住底下幹活的人兒,領導決策了他內心裡也可能後悔。你們這群小王巴羔子,集中精力乾點正事,腐敗的事兒在其他單位可以有,在我們單位,我看到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們知道我們的江山是怎麼打出來的地嗎?不知道為國家建設節約,老想著往自己家裡搬東西,這不是以公謀私是什麼?這不是腐敗是什麼?我活著一天,我就一筆一筆的給你們記著這帳。”老馮說著,居然哆嗦起來,看來是氣得哆嗦了。
小韓一本正經的說:“馮老批評得對,我們以後不再犯錯誤。不過這次的福利是由一家單位捐助的,沒花單位的錢,原來的福利你不要,這次您老必須要,而且我要親自給馮老送到家裡去。”
老馮好像更生氣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聲音很響亮,從傳出的聲音能感覺到拍得很疼,他指著小韓:“這更是腐敗,行賄,以權謀私,我知道很多單位都有求於我們,你們就使勁作,使勁作。”他說完,又抬腿踢了一下箱子,撿起落在旁邊的噴壺,氣呼呼的進了傳達室,隨後傳來好像是腳踹門的聲音。
小韓搖了搖頭,有些怒也有些笑。轉身訓斥狗蛋:“你幹嘛惹這個老頭,找死啊,這個樓上他沒有一個怕的人,害怕你個外來人啊,抓緊卸車。”
狗蛋唯唯喏喏,嘴裡叨叨著:“這個老不死的,別讓我在街上看到他,別讓我看見他,見一次踹一次。”
卡車拉的全是整箱的貨物,卸起來很快,轉眼間,車廂裡的東西轉移到地上,堆成了小山一樣的兩堆,佔據了大樓門口很大的空間。卸完貨,狗蛋往外倒車,到了大門口,卡車的聲音本來很大,他又故意猛踩了幾下油門,濃濃的柴油煙霧頓時籠罩了老馮的小屋。狗蛋伸出腦袋,霍旭友聽見他說:“老頭,去棺材山不,捎您一程。”然後加大油門像是逃跑似的消失了蹤影。霍旭友知道狗蛋是在對老馮作對後的挑釁。後來他知道了棺材山是本市的一處大型公墓,後來就覺得狗蛋不僅是挑釁、還有侮辱老馮的意思。
霍旭友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該做什麼,現在他跟小韓幾乎是面對面站著。不對,他應該叫韓科長,老馮可以叫他小韓,但他不認為自己也可以叫他小韓,比著狗蛋對他的稱呼,開口說:“韓科長,我是教育處的,今年剛分配來的學生,處長讓我來領福利。”
韓科長重又看了一下他,馬上笑了笑,說:“好,好。”停了停,他又道:“你忙不?不忙的話幫我登個記。”他舉了舉手中的資料夾,“很簡單,有來領東西的,根據名單讓他們籤個字就行。”他現在已經不是徵求霍旭友有沒有時間的問題,而是在命令他執行一件任務。霍旭友沒加思索的說行。
韓科長說:“拜託了,領完本子放你那兒就行,我可以過來拿,你也可以給我送過去。”
霍旭友想說,我肯定給您送過去。但他沒有聽到自己說,他聽見自己說:“我不會弄錯吧?”他又聽見韓科長說錯不了,沒有什麼可錯的,數和數對起來。他看到韓科長是轉回身對他說的,他還看到韓科長消失在大樓裡,他立刻陰白自己必須要執行韓科長的命令。於是,他心裡多了幾分因為接下來不知該怎麼做而產生的不寧靜。他開啟資料夾,裡面是幾張排列不整齊的紙,紙上是計算機列印的表格,表格裡寫著月餅、花生油,還有份數,還有科室的名字。他馬上陰白自己接下來怎麼做了,緊張的心情倏忽間恢復了平靜。他翻了翻紙張,先找到了教育處的名字,看了一下上面標註的文字,花生油14桶,月餅14盒。他快速心算了一下,兩樣東西都是十四,教育處現有7個人,那肯定自己也在這個名單裡了,裡面肯定也有自己的一份福利了。他剛剛平靜的心情一下子熱血噴湧,這次噴湧是因為激動引起的,因為小小的兩份過節福利,他下意識裡覺到自己是真正的銀行人了,自己被這個單位真正的接受了,這份存在感是他自上班以來還從未品味到過的。即使上次發工資產生的興奮也沒有今天、現在這麼強烈過。興奮之餘,他馬上想到這兩份福利該這麼處置,下班後提到許行長家去。理由是自己一個人,這些東西都用不著。
時間不容他多想,已經開始有人給他打招呼,直接說要領福利,說是基建處的。他看到招呼他的是一個比他要大些的小夥子,或許是小夥子看到了他手裡的資料夾,便認定他是負責分發福利的人了。他不加思索的回道:“每人兩桶花生油,兩盒月餅。”他看了看分別堆著的兩堆東西。“先簽個字。”他說。他覺得自己說的波瀾不驚,很沉穩,像是一個分發東西的熟練工。人家小夥子也很熟練,人家並沒有理會他的要求,先是把自己處裡的東西拿好堆成一塊兒,才說,每樣十份,你清點一下。他順從的拿手指頭點了幾下,說:“對。”小夥子一把抓過他手裡的資料夾,快速的簽完了字後還給他。他看了一下簽名,小夥子寫的字太潦草,他一個也不能確認到底是哪個字,又不好意思問,說了聲好就轉身去關注其他人了。
看來樓裡的人對發東西都很感興趣,幾乎是踏著同樣的腳步、接二連三的從樓裡走了出來。來的人看來都是代表,他們都很自覺地從大堆裡拿出該屬於自己的那份堆成一塊兒,然後又紛紛招呼著霍旭友清點。本不是多複雜的事兒,加上剛才小夥子演示的步驟,霍旭友已經像是個熟練工,但他還是不斷地提醒自己一定要數對數。少的,他過一眼即能確定;稍微多一些、他目測不能確定的,便會點著手指頭默默的數上兩遍。整個分發過程很順利,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大樓門口兩堆小山一般的東西消失了蹤影,只留下教育處的東西孤零零的堆在空地上。。
霍旭友望了望湛藍的天空,爽朗的天氣跟他爽朗的心情一樣,他為自己獨立圓滿完成一件事情感到由衷的高興。當然,他為自己的高興是沒有意義的,完全是孤芳自賞般的自我滿足。其實,即使沒有他在現場,該屬於誰的東西就是誰的東西,沒有誰去刻意出錯,這種行為早已成了他們日常生活工作的一部分,他們規矩守諾,組織有效,簽字與不簽字,作為一種表面形式,誰也不會以出錯的代價遭受他人的白眼。霍旭友做為一個新人,他當然不陰白體制內這種墨守成規的約定,只有經過時間的磨礪,他才能夠進入並適應體制。就如剛放進海水邊的一塊頑石,沒有海水浪頭日夜沖刷,他很難化為沙礫融入到潮起潮落中去。這個時候,霍旭友無疑是單純的,因為單純,生活、工作帶給他的是陽光嫵媚,不是陰雲迷霧。看人是正方向的,看事也是正方向的,人和事一正方向的想開去,心中也就不會產生愁悶。
霍旭友分了兩趟將油和月餅運上去,第二趟在樓道里碰上了吳處長,吳處長笑眯眯的給他點了下頭。這短暫的功夫,他還不忘跟吳處長請了個假,說是要提前下班一個小時出去買點東西。吳興華也不會問他去買什麼東西,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捱到十一點,他敞著辦公室的門下了樓,順便在三樓停下,找到後勤處的韓科長將簽字本還給他。韓科長居然連聲謝謝都沒說,甚至都沒正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