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到一半,忽覺胃裡一陣翻湧,連聲乾嘔咳嗽。

教頭用了幾分勁道,從他後頸撫下去,順胛按背,功力收放,舒緩胸胃。

馬志行乾嘔痛哭之意,大為緩解,眼角還有淚漬,但已能順暢說話。

“家祖那一輩酷愛收藏古玩字畫,今日晨間,廣州將軍府的人為一幅畫找上門,家父性格剛烈,但我念著最近要與你們接頭,不宜節外生枝,便從旁暗勸,答應把那幅畫交出去。

沒想到,等我取畫回堂,就看見家父已經慘遭毒手,我開槍打死那狗賊,亡命奔逃,剛剛才甩脫了那些清兵狗腿子。”

馬志行漸漸平靜些許,神容憔悴,“我本來唯恐這幾日裡難以倖免,就想到這裡來留個暗記,警示你們接頭人出了變故,不曾想你們剛好到了。”

其實像馬家的遭遇,在如今這大清各地也屢見不鮮,只不過沒有想到這麼巧,剛好就在接頭前夕,讓馬志行痛失至親。

破家喪父之難,固然讓人心有慼慼,可馬家遭難後,名冊到底還能不能順利送出去,更是重中之重。

馬志行能擔當重任,也是頭腦清醒,勇毅過人之輩,沒等教頭為難,便主動解釋道:“我早已經設法弄到船票,從廿三到廿八的都有,只等著哪一天你們來尋我接頭,我當天便能上路。”

“只不過,我家中人丁稀少,老父夥計都是不願遠遊之人,一個人突然連買多日船票,未免令人起疑,所以託不同人購票到手後,我將船票分開收藏,明日早上的第一班船票,藏在我家保生堂藥櫃右下蒼耳子的抽屜最裡面。”

他頓了一頓,咬牙恨聲道,“以這些狗官的行事作風,必定查封我家醫館藥堂,抄沒我家家產,那些狗腿子近日肯定不會離開,船票是拿不回來了,但我還有幾個可信好友,可以再託他們想想辦法。”

教頭皺眉說道:“恐怕不行,我們進城路上招惹了不少事端,進城之後,官府那邊應當會猜到我們意圖,關於船票,肯定會盤查更嚴。你那些朋友之前能弄到,今日之後,卻未必還能弄到。”

“這……”

馬志行用力眨了眨痠痛的眼,腦子裡一片混亂,“這可如何是好,會長他們約定明年又有動作,已經開始籌備,名冊務必要在年關之前送去,否則倉促舉事,把握極低,現在已經快到十月了。”

關洛陽忽然開口:“那我去把船票拿過來吧。”

馬志行轉頭看他,立刻否決:“這怎麼行,那些狗腿子個個帶槍,你這樣赤手空拳孤身闖去,無異於送死。”

教頭卻沉聲道:“洛陽此舉雖然冒險,但論實力,或許可以一試,只是廣州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我們如果要動手,一定要快。馬兄弟,你詳細說一說從這裡到你家醫館藥堂的路線。”

“等等。”

關洛陽抬手道,“不是我們,是我一個人去。首先如果你我同行,那麼我們身負要責,在這個關頭出手就非常可疑,很可能使他們產生聯想,排查馬兄弟周邊友人,甚至於查到船票的事。

而若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那麼殺人如麻的青面鬼路過,義憤拔刀殺幾個清兵,就正常得多了。往最好的地方想,他們甚至還可能因此懷疑我接下來要行刺廣州將軍,往那邊多分一些兵力,讓我們以後行動更順暢。”

關洛陽說著,指了一下馬志行,“當然,最重要的是,馬兄弟現在仍被追捕,有你跟在他身邊,逃避躲藏起來也更方便一些,不然的話就他這樣連翻個牆都麻煩,要是一個人在這被清兵找上門就慘了。”

教頭被他說服。

馬志行看他們好像深有把握,也猜到可能是真有絕技傍身的高手,就沒再多勸,仔細講起路線。

馬家的醫館藥堂其實跟住宅並不在同一個地方,他家是大門朝西,出來之後,要過一條巷子,再走半條街,才能走到大門朝東的醫館那裡。

馬志行當時為了選定這個祠堂作為接頭地點,在三個地方來往過不知道多少回,對各條路線都瞭如指掌,等他說完之後,關洛陽心裡就幾乎有了一個立體的輪廓。

那些常在廣州將軍府上聽用的八旗兵,做起抄家的勾當來,是有經驗的,真正值錢的自然是被上頭瓜分,但那些小兵也得撈些油水。

等他們抄完家,就連桌椅碗筷都不會放過,人說匪過如籬,兵過如梳,莫過於此,藥材只怕也得被打包帶走。

為防那船票被拿走,縱然還是白天,關洛陽也即刻動身。

時近正午,正到了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候,關洛陽這一路過去,不但又遇到了一波被人尾隨圍觀的和尚,還看到了不少賣藝的。

頂碗的姑娘,漿洗褪色的紅褂子穿身上,單腳立在桌面,頭頂已經有八個瓷碗,還用腳尖挑碗往頭上落,迎來一陣喝彩。

辮子盤頭上的老漢脫掉上衣,身子比常人健壯一些,但還是看得清肋骨,用咽喉頂一杆木槍的槍頭,這種老把戲,又是老頭子,看的人寥寥無幾。

關洛陽在人群之間穿梭,也看見有那些弄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