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走邵質,陳雲甫等到徐本換好鞋子,便同後者並肩走進偏殿。

二人分主從落座,自有內侍斟茶倒水不忘備上點心。

“徐閣老有哪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陳雲甫笑言道:“本輔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要徐閣老別嫌棄本輔才疏學淺就好。”

“不敢不敢,若是少師都才疏學淺,那國朝上下全是愚人了。”

徐本一言,二人皆笑了起來。

玩笑罷,徐本端起茶杯沉吟起來。

“少師,您新年打算動禮法,之前又著重提醒山東布政使司要去清點曲阜的丁口土地,下官有一句不當問的話,您這是打算做什麼?”

不當問你還問。

陳雲甫沉默了一陣,蹙眉將這話題又給推了回去:“徐閣老,你覺得本輔是要做什麼呢。”

“清查丁口、隱戶和田畝,今日又要動禮法,下官如果所料不差的話,少師這是打算學衛鞅公,對我大明來一次翻天覆地的變法了。”

商鞅變法的典故人盡皆知,秦自此變法後國力突飛猛進,後傳至秦皇手六國畢、四海一。

而衛鞅變法對秦國的改變,毫不誇張的說,其變革的力度不亞於任何一次耳熟能詳的社會變革。

“徐閣老太看得起本輔了,莫說只是動禮法和土地,便是本輔再多動幾樣,又哪裡敢說能及得上衛鞅公變法呢。”

“可少師要知道,衛鞅變法的時候,秦國只是小國,他雖然改了整個國家所有早已習以為常的一切,哪怕觸犯國家所有的人,其阻力也絕不可能有今日少師改革來的大。

因為我大明是大國,有六千多萬的百姓,有千萬裡的江山,最重要一點......”

“最重要一點,是還有幾十萬根深蒂固的、傳承千年的守舊派對吧。”陳雲甫打斷了徐本的話,說出了後者想說的話。

徐本點了點頭。

“荀孟之變,到底還是以王荊公的失敗而告終,朱子曾多次談及恰是荀孟之變的餘害導致了靖康之恥,少師領閣十年,就不怕我大明朝十年後,也遭受一次荀孟之變嗎。”

陳雲甫撥弄著身旁的茶船,對徐本的話沒有回應,足足沉默了片刻才鬆開手。

“本輔當然怕,同樣也想過,正如徐閣老說的那般,我大明朝不是老秦國,但同樣,我大明朝也不是趙宋,陛下和太上皇的雄才偉略更不是宋神宗可以媲美的。

荀孟之變究其原因在於決心不夠、在於士權過盛,而我大明朝是太上皇一手從廢墟里締造出來的,慢說只是變法,就哪怕讓整個大明朝翻個底朝天,只要有太上皇支援都能做成。”

“會死灰復燃的啊。”徐本急聲道:“太上皇為什麼退,天下誰能真的萬歲嗎,少師難道連這個都不懂嗎。”

“衛鞅公的下場可不好,徐閣老的一片好心,本輔感受的到,由衷感謝徐閣老的提醒。”

陳雲甫衝徐本一笑,復又言道:“那本輔想問徐閣老,若是本輔十年後退了,徐閣老能保住本輔不落個衛鞅公的下場嗎?”

徐本怔住,一時間不知道陳雲甫此話何意。

“十年內,本輔替陛下和國朝把一切礙事的、擋路的通通掃清、連根拔除,十年後,有想要死灰復燃長出來的雜草,還希望徐閣老能替陛下再清理一遍。”

說完這話,陳雲甫就站起身直接離開,只留下一句話飄在這偏殿中。

“本輔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王荊公,但本輔知道,徐閣老絕不會做司馬文正。”

身背後,徐本呆滯起身,望著陳雲甫的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