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天之前,徐容還只是他們一個普通同事,結果沒過幾天,竟然變成了繼老院長、老舍先生之後,人藝第三位在編大師。

“開始吧。”

舞臺上用箱子、凳子搭建了簡易的場景,丁志成提著兩個大箱子從右側走上,他的步伐沉重,嵴背也不甚挺直,到了門前,他開啟門鎖,進入廚房,深呼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裡的負擔,以感慨的語氣說道:“夠嗆,真夠嗆。”

舞臺右側,盧芳披著外套側耳傾聽,她演的是威利的妻子琳達,一個深愛著丈夫的、有想法的妻子、母親。

“威利?”

“別擔心,我回來了。”

徐容伸手拽過了旁邊的場記本,拿起筆,刷刷刷地寫下:一、第一幕第一句詞,作為妻子,她不應當用疑問語氣。

李六一斜了一眼,思考了幾秒鐘後,臉上露出了點恍然之色,只是他心中還沒來得及表示佩服,便見徐容寫下:二,戲是演給中國人看的,為什麼要學西方人的做派?

李六一的心突然有點後悔把徐容請過來了,這才說樂兩句臺詞,就倆問題,不對,看著徐容手中的筆未停,“刷刷刷”地寫下“三,建議取消第四堵牆?”後,他苦笑著跟馮遠正對視了一眼,這簡直捅了馬蜂窩了。

四,荊浩說話為什麼那麼大聲?

五,威利為什麼出軌都還出的那麼...拘謹?

六、小張有點太浪(劃掉)......

眼瞅著徐容手中的筆自從坐下之後壓根就沒停下來,李六一徹底坐不住了,伸手拍下了鈴鐺,極為突兀地道:“停。”

隨著鈴聲響起,徐容將“浪”字劃掉後,也把手中的筆放了下來,無聲地抿了抿嘴唇,道:“既然李導喊停了,那我也要表達一下我對你們表演的抗議。”

頓了頓,他繼續道:“因為你們都是藝術家,出了咱們的院門,是要被同行稱作老師的。”

其實別人演的不夠完美,他都能接受,唯一一個人敢接受不了,宋佚。

因為宋佚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她是他的學生,哪怕小張同學都可以演的不行,唯獨宋佚不能,宋佚作為他的大弟子,演的不好會讓別人覺得他不會帶學生。

當初決定帶宋佚實在太莽撞啦!

徐容瞥了一眼本子,道:“首先我有兩個提議,第一,我們能不能演中國的推銷員和中國式的家庭、社會,第二,你們演戲的時候,在非必須把視線投向別處的情況下,能不能跟我們進行眼神交流?”

“我們來看一下效果,怎麼樣?”

第一個建議,正是他推薦重排這臺戲的原因。

人藝上一次排《推銷員之死》,導演是曹禺先生特邀的米勒本人,他推薦重排這臺戲,並非為了讓觀眾看看資本主義的階級矛盾對普通美國人的壓榨和剝削。

利用資本發展市場經濟,但是絕不能讓人民成為資本的奴隸。

這才是他推這臺戲的初衷。

直到今天,他仍記得他逛街時遇到的那個哭著跟他的母親打電話的中年男人。

至於第二個提議,是他之前學習京劇得到的啟發。

戲劇總是講四堵牆,也就是把舞臺當作一個封閉的空間,認為觀眾並不存在。

而戲曲恰恰相反,它的基本特徵是充分激發觀眾的想象力。

之所以做出如此改變,是他腦子裡臨時冒出來的一個想法,戲曲有“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頃刻間千秋事業,方丈地萬里江山”的特點,而戲劇則是高度寫實,兩者的形式決定了要不要激發觀眾的創造力。

但是戲劇真的完全寫實嗎?

肯定是沒有的。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反其道行之,去充分調動觀眾的想象力。

而讓觀眾參與創造,調動觀眾的想象力,就必須推倒第四堵牆。

這與斯氏主張的舞臺理念,就是“四堵牆”的理論不同,甚至是對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