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壓根沒注意到已經形成了應激反應的二人,手指在半空中劃了個“人”字形狀,解釋道:“正常情況下,鼓掌的節奏大概是這樣一個曲線,所以面對打斷表演的掌聲,我們應該從什麼時候再次切入呢?”

“就是‘人’字開始下落的那個點,這樣,間隔既不會太長,又給了觀眾想象的空間,所以,‘共同創造’仍然是手段,它的終極目的仍然是控制,透過臺詞、肢體、眼神等一切手段,引導觀眾去想象,同時也是透過這些手段,將她們從想象中拉回現實,讓他們看完這臺戲覺得仍有許多未盡之意,進而賦予表演最大的魅力。”

袁雨拼命地點著頭,眼中絲毫不掩飾對徐容的崇拜,剛才在徐容的引導之下,她領略了一番頂級節奏天賦加成之下的表演狀態,哪怕是驟然出現的掌聲,也能變成她表演的組成部分。

只不過還沒等她的崇拜曲線開始滑落,徐容卻突然調轉了口風,問道:“小袁,你生活上是不是有什麼困難?”

“啊?”袁雨耳根乍然蔓延染一抹紅霞,“您,您怎麼這麼問?”

徐容隱約明白了原因,而且這個原因,袁雨自己也非常清楚,他毫不客氣地道:“如果生活上有困難,你要提出來,咱們是一個大家庭,能幫你解決的,家裡一定想方設法幫你解決。”

“可是你的表現讓我非常失望,比之前他們所犯的錯加在一起都要失望。”

“你的天賦非常高,可是這段《日出》朗誦的沒半點長進,而且基本功都在退步,我不知道過去的一年你到底在幹什麼?”

“整整一年啊,小袁,袁雨,你的人生有多少這麼黃金的一年?”

徐容本想就此打住,但他又實在忍不住,袁雨天賦實在太好了,他真的不忍心這麼好的一個苗子就這麼白白浪費:“如果,我是說如果因為感情問題,這本來是你的私人問題,我無權干涉,但是如果兩個人在一起不能變得更好,甚至對方阻礙你變得更加優秀,我建議你趕快、立刻、馬上和他切割。”

“抱歉,我的話有點重了。”

徐容望著低著頭、咬著嘴唇的袁雨,沒說什麼“我都是為了你好”的說辭,袁雨如果按照他規劃的路線成長下去,三年內必將成為中國影視行業的最耀眼的花旦之一。

她缺的僅僅只是一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他已經給她準備好。

他見過太多太多因“捨不得過去的感情”、“他對我真的很好”,而把原本如同彩虹一般的人生搞的一地雞毛的人,作為老闆、領導、前輩,他有規勸的義務。

但各自的人生畢竟是各自的選擇,越俎代庖只會招致綿延一生的怨恨,而對於各自選擇的或好或壞的結果,也只能各自承受。

這麼一對比,他突然又覺得宋佚順眼多了,笨雖說笨了點,但是聽話。

徐容眼瞅著整個劇組一聲不吭,站起了身,道:“不要灰心,整體上來說還是不錯的,你們接著排吧,等這個戲排出來,我相信必然能夠今年最出彩的戲之一。”

“咣。”

隨著徐容和馮遠正的離去,劇場的大門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響。

“人又不是麵糰,一下提出來那麼多問題,怎麼改?”

“就是,說的我都不會演了,從頭到尾都沒一句話好話,還什麼‘因為你們都是藝術家,出了咱們的院門,是要被同行稱作老師的’,罵人就罵人,還非要在罵人之前說一句‘我都是為你好’,不純純噁心人嘛!”

徐容和馮遠正前腳剛離開,後腳劇場內突然一唱一和地響起了兩句陰陽怪氣。

李六一眉頭微皺,徐容雖然沒在,可是張曉斐、宋佚和袁雨都跟他關係匪淺,當著仨人的面說這種話不是找死嗎?

只不過當他確認了聲音的來源,只能無奈地笑了笑,陰陽怪氣的不是別人。

陰陽的是張曉斐,怪氣的是宋佚。

可是乍然,他突然意識到,絕不能因為張曉斐、宋佚與徐容關係親近,就放任她們對徐容的質疑。

他想起了前幾天的藝委會上,藍田野老爺子講的一件舊事。

1995年金秋,趙起揚預感自身時日無多,於是決定寫一篇紀念焦菊隱的文章,在和他人聊起焦菊隱的過程中,曾多次感嘆:“我們過去對於焦先生關心太不夠了,對於焦先生的學術價值和對戲劇的貢獻估計得太不足了。”

焦菊隱是人藝的靈魂人物之一,但實質上自63年左右,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其著作也在動盪之年被損毀殆盡。

藍田野老師講趙起揚對焦菊隱的評價,並非為了單純的緬懷,而是鑑往知來,提醒大家要重視大師的學術成果、重視大師的眼光和評價,而不能僅僅因為對方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就把他當成和自身一樣的需要吃飯、睡覺、上廁所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