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鐘換了班,徐容迅速收拾妥當,一邊跟老人們打著招呼,一邊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了養老院。

以前他總聽網上說“懷揣著上墳的心情去上班”之類的話,在養老院上了兩天班,多多少少地體會了一些這句話的心態。

在片場,除了個別大牌演員以及個別玩票性質的導演,根本沒有上下班的概念,戲拍不完、拍不好,哪怕從一個天亮拍到另一個天亮,也得熬著。

但和演員拍戲這類創造性極強的工作不同,在養老院上班實在過於枯燥。

他的工作內容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因為是新人,目前主要負責更換床單、清潔輪椅、整理衣物、被服和鞋子等老人的個人物品,同時學習幫助老人清潔口腔、修剪指甲、洗頭、洗澡以及幫助如廁等等。

因為是照顧性格、脾氣完全不同的行將就木的老人,所以需要非同尋常的耐心和細心。

也許因為上了年紀,有些老人十分敏感,假如兩個老人先後喊他幫忙洗頭,如果他把先提出要求的放在後邊,那個老人的情緒就會迅速低落下去。

他們已經失去了強健的體魄、溫馨的家庭、社會地位、財富等過去所擁有的一切,對於僅剩的自尊,他們往往會給予過分的重視。

當然,讓他對這份工作最最不滿意的,是工資實在太低了,一個月只9000塊錢。

在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界,他看場戲就得680,完了再算上來回的油費以及伙食費,一天基本開銷大概1000塊錢左右,9000塊錢的工資只能讓他維持生存,而非生活。

為了真實的代入到護工的角色當中,他已經做好了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的準備,看戲也沒買680的前排票,而是在精打細算之後退而求其次買了380的,甚至給自己制定支出不超過30000的計劃,另外的21000是學校發的工資、津貼以及院裡的演出補貼。

他也知道30000的月薪對於普通家庭收入其實不算少,爺爺現在每個月退休工資還不到1000,可是如今他的開銷太大了,每個月哪怕什麼也不做,光物業費就得六千多。

除了當護工,他也沒忘觀察養老院內老人們的狀態,甚至其他的護工、管理人員、服務人員乃至他自己,都是他觀察的物件。

不同的群體,其想法多多少少的總會和別的群體有著細微的差異,而每一個個體之間也會有著或多或少的差異。

這些“素材”以後他未必用的上,也不怕用不上,怕的是哪天需要用的時候沒有。

演員是一個投產比高的離譜職業,對於生活的大多數體驗、經歷終其一生都不會有用武之地,但是一旦碰到了用的地方,它的變現能力立刻會以百倍、千倍乃至萬倍呈現。

業內有“小紅靠捧,大紅靠命”的說法,這個行業每年有很多立項之前業內外都普遍認為會大爆的電視劇,也不乏小成本、小製作卻火的一發不可收拾的電影,而能夠加入其中並拿到一個三場戲份以上的角色,就是所謂的“命”。

至於沒能紅,其實和“命”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有些人在一部三十、四十乃至五十集的電視劇或者一百二十分鐘的電影當中,只需要一分鐘乃至更短的時間就能讓觀眾、同行乃至業界認知到“這個演員真特麼牛逼”。

演員去過各種各樣的生活與土特產、小海鮮的兌換比例,也許只比知識差一點點。

而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每天上班之前,他都會特意給自己化妝,儘可能的把自己捯飭成一個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剛剛和徐容交接班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女護工望著徐容幾乎一路小跑離開的背影,撇著嘴道:“真是想不通,你說年紀輕輕的,幹什麼不行,唉,真是可惜了。”

不遠處的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笑了下:“我估摸著他就是來玩的。”

“來玩?”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正常誰來伺候我們這些黃土埋到頭頂的老頭老太太呢?!”

老人並沒有解釋太多,徐容說他自己普通家庭出身,他雖然年紀大了,可是並不傻,普通家庭出身的年輕人,怎麼可能一身行頭將近二百萬?

徐容走出養老院的大門,站在空無一人的馬路邊,緩緩吐了口氣,在養老院裡呆了一天,他感覺沾了一身的暮氣,以對衰老的憂慮。

當年老體衰、思維混沌,錢也僅僅變成了一個概念,因為思維的遲鈍甚至混亂,已經失去了將錢轉化為服務、物質的能力。

而老人在養老院內部地位的決定因素,也並非過去在社會上擔任的職務高低或者擁有的財富多寡。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絕大多數男人鍾情於十八歲的女孩,他們鍾情的並非靚麗的面孔或者青春的酮體,而是滿足自身對於活力四射的青春的嚮往罷了。

過了約摸五六分鐘,感覺情緒平復了他才發動了車子,先是將亂糟糟的思緒拋卻到一邊,才開著車到就近的加油站加了油,然後慢慢悠悠的開著車往市裡晃。

他曾經看過一句話,是數學家華羅庚先生說的,獨立思考能力是科學研究和創造發明的一項必備才能,在歷史上任何一個較重要的科學上的創造和發明,都是和創造發明者的獨立地深入地看問題的方法分不開的。

如今,他也逐漸的養成遇到事情思考的習慣,但有時候這種習慣也不太好,比如開車的時候可能會闖紅燈。

今晚照舊去聽戲,定的是七點半的票,距離開演還有一個半鐘頭,在看戲之前,他準備瞅瞅路上有什麼吃的。

算起來他來京城也已經八年,若是論對京城的瞭解,卻根本沒法跟小張同學比,雖說人小張同學出了門立刻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但是卻清楚地知道從哪條路到哪條路再走哪條路哪家有個好吃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