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低著腦袋,認真數黃豆的高昌浩知道他肯定會按照劇本的設定拍他的後背或者肩膀,但徐容偏沒那麼做,既然遇到了高手,自然要逼迫出雙方最大的能量。

如果他就那麼老老實實地“拍”了,高昌浩的“驚嚇”必然沒那麼真實,所以他故意等了三秒鐘,在他納悶的時候給他一個切切實實的驚嚇。

高昌浩一個激靈,手中的炒黃豆呼啦啦地撒了一地,一骨碌扭過身子,眼睛瞪的老大,聲音沙啞地吼道:“幹什呢?一驚一乍。”

徐容下意識仰了下身子,瞅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黃豆,直起了腰,笑著道:“呦呵,行啊爺們,居然還藏著私貨呢?哎,我說,你總不是因為這個給關的禁閉的吧?”

在他說的過程中,他來到了炕頭,大刺刺地坐了上去,而高昌浩也蹲到了地上,著急忙慌地撿黃豆。

徐容笑呵呵地瞧著他,想看他怎麼接,可是等了半天,愣是沒聽到高昌浩接吱聲,疑惑之下,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問道:“算盤?”

高昌浩緩緩抬起頭,臉上頗為尷尬,不是他忘詞了,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麼接徐容臨場改動了的臺詞。

按照劇本,徐容應該說:呦呵,居然還藏著私貨呢,行啊爺們。

剛才走戲也是這麼走的,可是這剛臨到實拍,徐容不僅顛倒了臺詞的順序,還自己加了一句疑問。

他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也不是童星出道,相比於大多數同行,他接觸演戲比較晚,直到三十三歲才真正踏入這行,而且演的角色,戲份也一直不多。

對於跟徐容這樣的連導演都客客氣氣對待的大腕兒合作,他更是不敢有絲毫疏忽,因為他清楚,人家興許一個不高興,自己就可能會被換掉。

至於臨場發揮,更不是他會玩的高階技術,他演的每一個角色,都是演自己,拍的時候,也是按部就班地說臺詞。

徐容見高昌浩只愣愣地望著自己,而不言語,疑惑地瞧著他:“算盤,怎麼了?”

高昌浩的嘴巴張了兩下,最終又低下了腦袋,道:“徐老師,對不起,咱們拍戲的時候,您,就是您能不能不要臨場發揮?”

徐容懵了,因為在他看來,高昌浩雖然基本功一般,但是是有望成為大家的,而且他自從拍戲以來,第一個向他提出這麼個奇怪要求的人。

正在徐容跟高昌浩大眼對小眼的功夫,徐記週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徐老師徐老師,抱歉抱歉。”

徐容對即興的鐘愛,在整個行業內都是出了名的,而他的這種表演風格,對於業務水平稀鬆的同行,一個個都感到壓力山大,而對於業務能力較強的演員,卻是極為期待。

即興往往是靈光的剎那閃現,而也正是因為這些剎那的靈光閃現,也往往會成為整部戲的高光時刻。

如同去年的網路熱詞:黨國給我發的工資,不允許我加班!

因為沒有深刻的體驗,對角色、人物關係沒有充分的理解,演員根本做不到臨場發揮,因為他根本想象不到人物說出、做出劇本規定之外的臺詞、行動時應該匹配怎樣的呈現方式。

徐容轉過頭,不解地望著徐記周:“徐導?”

徐記周瞅著尷尬地立在旁邊的高昌浩,道:“徐老師,那個,高老師不是科班出身,拍攝的經驗也不是特別多,不是很擅長臨場發揮,你多擔待。”

經徐記周這麼一解釋,徐容徹底明白了怎麼回事,這不是自己早期拍戲的情形嘛,除了按部就班的說臺詞,別的一點也發揮不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笑著對高昌浩道:“你早說不就完了嘛,扣扣索索的,你啊。”

高昌浩見徐容並沒有生氣,露出幾個牙齒,道:“實在不好意思徐老師。”

“沒事兒沒事兒,我以前也跑過龍套,當過配角,明白你的難處,都是那會兒過來的,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喊錯啦。”

“本事,本事,嘿嘿。”

直到此時,徐容才算徹底明白了緣由,高昌浩根本就沒有體驗,因為他也不懂體驗。

演戲並不是自己買套斯氏全集就能學會的,要麼是日復一日的基本功練習、排戲,要麼是大量的戲喂出來。

而高昌浩嚴格而言就是在走第二條路,儘管他沒有系統的學習表現派的技法,但是在斯氏的認知當中,只要不以體驗為基礎的,都可以被籠統地稱為表現派,而高昌浩的演法,明顯也可以算做其中。

不過看著神情沒之前那麼忐忑的高昌浩,此時徐容深切地瞭解了表現派的難處。

沒喝過醋,而非要給人喝了醋的感覺,就必須得見識許許多多的喝了醋的人的模樣,然後把這些人的“共性”給剝離出來,融入到自己的外部呈現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