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握兔毫筆,駐筆許久仍微微發愣,片刻過後,恍然回過神,他將信紙吹乾後輕輕摺好塞入信封,而後塞入懷中默默上了床。

王柄權看他這樣子不免有些不滿,都囔一句:

“這小子,連句謝也不說。”

床上的少年面對牆壁,留給自家老爹一個背影,眼神空洞,此刻的他信念徹底崩塌了。

今日父親先是憑藉一己之力化解了兩國兵戈,而後又逼得北突撤軍,據說還讓對方主動將中原丟失了兩百多年的武幽十四州歸還。

起初少年還有所懷疑,可就在剛剛,對方隨口就說出了一堆情話,怎麼看都是一個逛遍花叢的老手,完全沒了半點平日混吃等死的不著調模樣……這一切都像做夢一般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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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突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朝王朝而去,最後又灰熘熘返回草原,不但什麼好處都沒撈到,而且還折損了許多兵將,再加上這一路的錢糧耗費,北突這趟可謂吃力不討好。

北突朝廷不似東罕富有,軍政也比不得中原清明,每每發兵,都是各部族共同出錢出力,自己管好自己,至於最終是賠是賺,全看各自劫掠的本事,因此北突兵馬所到之處,往往如同蝗蟲過境,當地百姓悽慘程度甚至遠超土匪進城。

此次中原之行,作為新任可汗的巴特爾貿然發動進攻,最後又草草收場,不僅沒一舉拿下中原,最後還把到手的武幽十四州雙手奉上,這讓一些本就懷有二心之人更加心存不滿,若非有樸問這個護國將軍在那壓著,恐怕這會兒已經亂了。

至於其他忠於朝廷之人,也難免心生芥蒂,就連一向親近達延王室的袁白虎,在損失了那麼多部下以及心愛兵器後,臉上也陰鬱不少,使得一些意圖起事者更加有恃無恐起來。

……

樸問雖久離軍伍,可身上那股戰場殺伐磨礪出的氣度還在,此刻端坐馬上,一股無形威勢油然而生,四周其餘將領下意識牽動戰馬落後幾步,始終與對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樸問輕輕催動馬匹,上前與巴特爾姚青衣並駕而行,姚翦此時的表情明顯輕鬆不少,他朝樸問微微笑道:

“護國將軍此來山高水長,想必遇到不少趣事吧。”

樸問思索一下,開口道:

“倒也沒什麼,不過就是百八十個女俠想要結伴而行,我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就給拒絕了。”

“哦,你成家了?”姚青衣面露驚奇,他清楚對方的為人,自然不會相信所謂的“百八十個女俠”,成家倒是八九不離十。

樸問點點頭,“老早之前的事了,孩子都滿大街跑了,有空帶回來給你瞧瞧。”

姚翦含笑點頭,一旁的巴特爾卻自始至終板著張臉,似乎對於二人火燒眉毛還不忘嘮家常有些不滿。

以姚青衣的明慧,自然能看出這位新可汗心中所想,開口道:

“大王不必有太多顧慮,長公主既然讓樸將軍隻身前來,必然是篤定他能解達延家之圍。二十年前樸將軍便已是北突第一勇士,這些年來北突在武學上未曾出過什麼驚世之才,想來仍是無人可直面鋒芒。”

姚青衣說著,還不忘向樸問使眼色,後者是順杆爬的個性,稍微誇讚一下,必定會附和幾句,可今日的樸問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樣,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說不好,若那位大雪山尊者跟月餅身手差不多,我還真未必能打得過。”

姚青衣聞言面露驚訝,北突歷來抑佛,對於所謂的佛陀轉世也多有懷疑,認為這不過是故弄玄虛招攬信眾的手段。當初姚翦聽說其其格乃是傳聞中的活佛,也僅是一笑置之,並不信那個貪吃的小姑娘會是上天入地的神仙。

讀書人一向如此,只要胸中存有幾斤墨水,便難逃剛愎自用,認為自己憑學識可以翻雲覆雨,敬鬼神而遠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