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化枉死陰魂,送其輪迴轉世之後,山間頓有天地一清之感。

藺虎隱有所覺,只是自己描述不來那般細緻的感觸。他乃公門之人,似這般親身見證超度陰魂奇事的經歷從未有過。以至於送走那陰魂,他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許唏噓。

藺虎也算見慣世情,當然知曉枉死人這般男子,定是一家一戶的頂梁支柱,然而卻悄無聲息地枉死在深山野林之中。

不知其姓名,不知其來歷。

只沉默地見證了他的消亡,便是最後遺留在世間的痕跡——那具屍首,也在藺虎、馮煜合力之下簡單埋葬荒野。

再出發,也不知是否錯覺,藺虎覺得山中霧氣似乎稀薄了些。且那山風吹拂過來,也只有涼爽舒適,沒了先前莫名刺激的陰寒之意。

當東方紫氣勃發,明亮晨光逐漸驅散夜幕之時,馮煜走出了壁雲山。

山外清晨的霧氣,反不如山野,淺淺的一層很快便在天光裡消散乾淨。

走山中近路,果然比繞行快了許多,不過一夜趕路,也讓兩人頗為疲乏。到了津山縣,藺虎自是熟悉路途,就近尋了處村落借宿,兩人進村休息兩個時辰,恢復精力。

而後借靈符神速疾行,等趕到石堰村,時辰還未到晌午。

石堰村臨著一條小河,也沒專門名字。因為村上圍堰造田,在低窪處修了一道堰坎,村莊改名“石堰村”,那河便也隨著叫它“石堰河”。河道彎曲處流速緩,被村裡圍了百十畝良田,良田後邊,青竹細柳掩映中,農家房舍參差羅列,嵌在一派田園自然之中。

石堰河上有座石橋。

馮煜距離石橋還有一段路便住了腳,在河岸另一邊遠眺石堰村。已是晌午,渝都府別處此刻豔陽高照,昊日炎炎,可此地卻不同,雖天光仍然明亮,氣候卻並不如別處炎熱。

甚至遠望村坊,青竹綠柳中,還有淡淡薄霧自河面而起,悠然飄向村莊。

若只看表象風景,眼前倒的確是一副悠然恬靜的田園風光。可惜四下裡充盈的冰寒陰氣,以及村坊中詭異的死寂,不僅不會讓人舒適,反而會有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寒而慄!

藺虎護衛在旁,粗豪面容難掩情緒,此時看起來分明餘怒未消。

緣由不在此處,那是方才在石堰村十里之外,在入村要道發生之事,讓他到了現在仍自耿耿於懷。只因那裡如今設下一處簡陋關卡,由縣中官差把守,用以阻攔任何人到石堰村去探聽訊息。

藺虎同把守關卡的官差發生了衝突!

因為那兩個官差不僅禁止他們前往石堰村,同時還以幸災樂禍之語告知藺虎,他的官差身份被革去的訊息。如今他成了民,而那兩人仍是“官”,可惜在他們嘗試以身份欺壓時,受到了藺虎憤怒的反擊!

以往出生入死換來的功績,轉眼被棄如敝履,讓這昂揚八尺漢子怎麼也難以釋懷。

藺虎的義憤填膺,馮煜頗為理解。

不過此時也無暇他顧,只謹慎而認真地遠遠打量,欲看透那座讓他頗感不安的村莊。

等藺虎回過神來,猛然想起另有生死攸關之重擔時,這才發現馮煜已在河岸這邊觀望多時。而他臉上的凝重思索,更是讓藺虎直覺不妙!

一路同行,親見過馮煜道術的他,對其極具信任。而馮煜此時的凝重,讓他意識到石堰村之事態,似乎比他之前所想更加嚴峻!

“道長?”藺虎小心地問道。

馮煜抬起頭,以他前所未見之嚴肅目光逼視,道:“藺壯士,我再問你一回,你務必回想清楚再答——石堰村往上數百年之內,可曾有過由鬼魅引發的血案?”

藺虎見馮煜如此語氣,立知此事嚴峻,然絞盡腦汁回想之後,卻並未尋到與馮煜口中相關的訊息,遂搖了搖頭:“道長,據小人所知,你所說之事從前並未有過。”

馮煜皺眉,奇怪道:“確信麼?”

藺虎又回想片刻,點頭道:“可以確定,道長!其實不止是百年內沒有類似之事,便是回溯到本朝新立,也未曾聽聞有這般事情。石堰村那道堰坎,便是新朝初立時修築,自堰坎修好之後,村裡一直風調雨順,太平至今。要不是堰坎河灘有限,只容得下這麼多人在此生活,石堰村早就成為石堰鎮了。”

“唔,”馮煜沉吟,“那若再往上呢?”

藺虎道:“再往上溯,就到前朝了。前朝時局動盪,一片混亂,是否有過類似之事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嗯~”馮煜擰眉思索。

似此厲害鬼物,從來不是突然能有,若藺虎所言不假,那鬼怪難道是從別處招來?不過比起這一點,馮煜更相信另有隱情。因為鬼與妖不同,鬼物未成大患之前,往往只會禍害一方。妖則時常流竄,當然也不可一言而定,但至少鬼物多趨向於此。

藺虎不由問道:“道長,莫非那鬼物,很難對付?”

馮煜沉聲道:“已不是能否對付的問題了——尋常陰魂,你在壁雲山也見過,害人手段貧乏。能弄出眼前場面的這位,不止超過陰靈、怨靈層次,怕是尋常‘厲鬼’也難以企及!所以,稍後入內,切記別離我太遠,一旦事有不測,我拼盡全力還能將你帶回來!”

藺虎握拳,緩緩點頭。

馮煜讓他放下背後行囊,從中取出一摞一摞的硃砂靈符,自己將一個摺疊的斜挎揹包背好,然後把取出的符紙盡數放入其中。留在藺虎那兒的靈符反倒成了少數,他沒有修出靈力,更未曾奉神修行,借不了仙神之力為用,靈符放在他處也只是馮煜擔心背得太重影響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