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到此處,暫多一言。

時人以靈符借仙神之力為用,態度無不恭謹謙遜,更需對供奉之仙神保持尊敬,分毫不可冒犯,便是與仙神好惡、經義相違背之事也不會去做。

緣由便是生怕不敬惡了仙神觀感,若收回神力恩賜,則一應靈符、術法都將無法使用,故奉神修士頗多規矩需要遵守,不可悖逆。

像馮煜這般,靈符隨手扯掉三分之二,還能發揮效用的萬中無一。

倘若有別的修士見到馮煜這般冒犯,還能得神垂青,靈符效用不減的話,非得驚掉下巴不可!

回到眼下。

馮煜將手中的碗晃盪一下,遞給老婦人:“餵狗娃喝下去吧。”為照顧他年紀小,先前盛水時就盛得不多。

老婦人忙小心地接過去,如奉珍寶,一邊柔聲地安慰孫兒,一邊一點一點地喂他喝下。馮煜也沒閒著,撿起剛才的鐵鍬在地上泥土挖坑,沒一會兒,地上便挖出個尺許深的淺坑。

“唔~”

“奶奶,肚子好疼啊~”

狗娃喝下了水,蠟黃臉色多了幾分紅潤,但隨即就掙扎起來。再看他肚腹,鼓脹中起伏不止,內裡好似有甚異物在攪動,咕嚕有聲,老婦人頓時萬分擔憂,焦急地看向馮煜:“道長,狗娃這是——”

“別擔心,是符水起效了。”馮煜安撫道。

接著他又對狗娃說:“你要是感覺想吐的話,就吐在這坑裡好了。”話才落音,狗娃猛地從老婦人懷裡掙起來,趴在泥坑邊上,“哇”地一聲張口大吐特吐。老婦人連忙從後邊扶著他,陡覺腥臭撲鼻,低頭一看霎時駭然失色!

那坑中,黃黑顏色的穢物裡異物蛹動,定睛細看竟是米粒大小的黑頭白身的細長蟲子,密密麻麻地擠在穢物裡,瞧著便讓人發瘮、脊背生寒!

“道、道長——”老婦面上失色。

“無事,”馮煜見靈符果然生效,心裡暗鬆口氣,“待吐盡就好了。”

老婦只得點頭,小心地扶著狗娃。待狗娃吐盡,老婦將他扶著轉回,遠離腥臭泥坑,馮煜上前又檢視一遍,狗娃之前鼓脹的腹部這時候已經消下去大半。

只是方才吐得厲害,狗娃臉色又變得蒼白,神色裡滿是疲倦,老婦匆匆擦去些許穢物,他便沉沉睡去。

馮煜此時已經放了心,真要是什麼疑難雜症,他未必有把握治癒。不過從狗娃吐出的穢物而觀,顯然是他平日生活習性之故,以至養出滿肚子寄生蟲,今日又吃下某物引發急症,方才岌岌可危。

“老人家別擔心,已經沒事了。”

馮煜自袖中摸出張靈符,拋入泥坑,霎時烈火熊熊,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彌散,逼得他連忙退遠。

就算是老婦人出身貧苦,見慣汙穢,也叫那惡臭燻得頭暈,心中只覺承了大恩,感激滿懷。於是忙去提來一個竹筐,筐裡裝著燻肉、山珍、米麵,滿滿當當一大筐,欲以此相謝。馮煜見那筐內之物整潔乾淨,儲存極好,不值幾個錢,但顯然是老婦一家平日捨不得吃的珍貴食物,眼下倒是毫不猶豫送出。

馮煜心裡感慨,頗為觸動。他施術救人並非無償,但也分人,老婦看著就家境貧寒,馮煜遂推辭不受。

然而老婦態度甚篤,非要感謝,馮煜笑著道:“老人家要謝,就到殿前供一炷香吧。若不是‘伏魔真君’庇佑,我也束手無策。至於這些面肉食物,且帶回去煮了,給狗娃補補身體!”

老婦感激涕零,帶著狗娃在神像面前恭恭敬敬磕了頭,上了香。

儘管早已不是第一回,眼看著別人在神像面前磕頭,馮煜在旁邊仍有些異樣古怪之感。他知道這是自己身軀固有之心念帶來的“症狀”,只得盡力克服。何況馮煜選擇滯留軀體,不也正是難捨其中之意識本性與經歷觀念麼?

點點火星明滅,淡淡青煙從香爐升騰而起。

冥冥中,馮煜彷彿感覺到某種細微之氣沒入神像,而後縈繞在元神四周。

香火,香火!

分明是凡塵之香,燃尋常煙火,可承載了虔誠信念,竟變得神妙萬方!

馮煜身軀孱弱,承載不了神力,故只能透過“靈符”為憑,借用神力化作諸般符籙妙用。但香火卻能構建恢弘神力與自身之間的穩固通道,其中一個妙用,便是凝聚“神印”,“神印”可作靈符符尾之“敕令”,另有玄奧可探;而香火的第二個妙用,便是能減輕神力對身軀的負擔,馮煜可憑此借用神力反饋自身,助益自身的成長。

遺憾的是,馮煜雖然自生“靈覺”,卻並沒有修行之法。

如今的他連跨入修真大門也沒做到,他是不敢貿然去催動神力,只好再等機緣。以他預計,若能步入修行,也許還能尋到更加妥當地驅使神力之法,馮煜對此萬分期待。

上完香,老婦再拜,問:“道長,這香火錢——”

馮煜微笑:“三文一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