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見,等他當真歸位,自不會有此煩憂。

然此時此刻,馮煜執拗自守,哪怕從恢弘星君化身虛弱凡人也甘之如飴。心裡懷揣著“滴墨入海”恐懼的馮煜,寧願沉溺在渾濁而煞氣漸生的人世。有意思的是,馮煜無法透過神位感知到其他仙神,也無仙神降世,阻止他這般“自甘墮落”的行為。

如今的馮煜,只是凡人之軀。

撇開元神而論,他甚至比不得凡俗勞作平民那般健壯。以此孱弱之軀,想駕馭恢弘神力自是妄想。他甚至不能真正將神力引入,哪怕僅是微弱一絲,也足以讓他身軀鼓脹崩裂!

仙神之浩瀚,實非凡人可以想象。

然大衍之數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馮煜偶然遇見的一位江湖術士,給了他啟發——神力無法直接馭使,卻可間接借用,其中憑藉便是“靈符”!

時天下符籙,分作兩類。其一靈符,由修真高人書畫,天然具備諸般妙用,威能萬方;另一種靈符與之迥異,卻是符首書明神籙,可借用修士平日供奉之仙神之力為己用,同樣神威蓋世。

只是如此天地異變,邪煞陡起,天人之間驟然封閉阻隔。凡間修士再難呼喚仙神,許多靈符也就此失效。

當然,如是異變於馮煜沒有半點阻礙——借自己的力,客氣啥?

尋常修士借力,尚需與仙神打好關係,平日香火供奉不輟,才能保證緊要關頭靈符不會失效。馮煜自己借自己之力,完全不存在這般顧慮。凡所符籙,馮煜只需符首書明“大衍伏魔真君”,符膽書明靈符效用,符尾在隨意寫道敕令即可激發。

所以,哪怕馮煜半點靈力也無,他所畫之符,卻比天下大多數人畫的符更加靈驗。可惜,也正是身無靈力這個缺陷,讓他的靈符效力有所極限。否則單憑靈符一道,馮煜就足以橫行天下。

至於建觀塑像,佈施一方,是因為馮煜偶然發覺香火妙用,竟可助他構建軀體與神力通道。若發展順利,便可藉助此法以神力反哺自身,更快提升自我。

馮煜今世之願,便在以此孱弱之身修行,直至攀登仙神大道!

再說神號。“大衍伏魔真君”,是馮煜為自己起的名號,“北斗丹元廉貞星君”乃是神位,而非名號。因為權涉神位更迭,凡俗祭祀供奉星君者,需重新明悟,方可傳遞香火。

如果馮煜棄軀登神,自可以神力奧妙,頃刻間通傳天下。使天下所有供奉仙神為修行的修士,在瞬間知曉神位更迭之事,繼而更易神像、立塑供奉。偏偏馮煜執拗,執迷孱弱軀殼,自無法處置此事,唯有自行建觀宣揚。

神像雖由泥塑,可神與之相通,越是神力侵入,其像越會與本來模樣近似。故未免麻煩,馮煜乾脆在塑像時給自己戴了個鬼面。而後“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其中“廉貞”更是“殺星、囚星”,馮煜以“伏魔”自名倒也相稱。

最後“大衍”二字,則是寄託了馮煜最深的期待罷——他欲做那“人遁其一”,不想就此迴歸神位,成為那融入海中的一滴墨!

——

叩叩叩——

有敲門聲傳來。

清風觀主殿神像下邊,端坐蒲團上的馮煜,手上敲木魚的動作為之一頓,然後目光從身前書卷上挪開。

神壇上供奉的是自個兒,馮煜的誦經功課,顯然也是裝模作樣。事實上,他頌唸的的確不是本身神位專屬的星象源經,而是在讀道家典藏。

馮煜轉身過去。

目光所及,在主殿大門處有個老婦人,身穿簡樸卻洗得乾淨的粗布衣裳,表明了其人家境十分尋常。

老婦人身後揹著個四五歲孩童,打遠處看過去,就看到孩童臉色蠟黃、神情痛苦,引得馮煜一驚。那老婦人一見到馮煜轉身,立刻撲通跪地,嘴裡一連迭地懇求道:“道長,求求你救救狗娃!老身就這麼一個孫兒,道長,求求你救救他吧!”

馮煜遂丟了手上小木槌,幾步來到門口,一邊攙扶一邊道:“莫急莫急,到底是怎麼回事,且先跟我說說。”

他自言出身“道門”,但並未習慣用“貧道”自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