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組建了新的家庭,孫子得到了精心照顧,鍾樹林老兩口終於閒下來,享受屬於他們的晚年生活。平靜的日子像靜靜的河水,緩緩流淌,轉眼又是幾年過去。

新世紀鐘聲敲響的時候,鍾家老太太忽然病倒了,鐘山帶母親到醫院一檢查,竟然是腎衰竭。

這一年,李春花74歲了,老伴兒鍾樹林長她三歲,77了。

李春花住進醫院裡,雖得到精心醫治,但病情卻越來越重,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醫生說,就是機體老化的結果,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按照鍾老太太虛弱的體質,還做過癌症手術,能活到這樣的歲數已經算是奇蹟了。

鐘山跟父親商量,要不要把實情告訴母親,鍾樹林想了想,說:“還是告訴她吧,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或許有什麼話向我們交待,免得留下身後的遺憾。”

當晚,夜深人靜之時,鍾樹林握著共同生活了半個世紀的老伴兒乾枯瘦小的手,說:“山子媽呀,這回我得跟你說實情了,大夫說了,你這次得的是腎衰竭,就是人老了,身體零件兒不中用了,他們也沒有啥妙招兒給修理好,這次,你怕是逃不過去了。”

李春花凝望著丈夫的臉,目光久久不願離開。半晌,長嘆一口氣,說:“他爸,作為女人,這輩子活到今天這個份兒上,我值了,就是苦了你這個老傢伙,一輩子守著我這麼個不中用的女人。”邊說邊流下兩行熱淚。

鍾樹林急忙找毛巾,邊為老伴兒擦眼淚邊說:“你這老婆子,又在胡說八道,誰說你不中用了?你這輩子替我在老母親身邊行孝,又伺候我吃伺候我穿,還幫我養大了兒子帶大了孫子,有啥對不起我的?”

“你別又跟我打岔,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李春花用枯瘦的手握住老伴兒拿毛巾的手,繼續說:“提起兒子,我早就想好了,臨死前得把山子的身世告訴他,他如果有條件,可以去尋一尋他的親爹親媽。”

鍾樹林笑了,說:“你這老婆子,終於想明白了,這回不怕兒子跑啦?”

李春花也含淚笑了,說:“跑就跑吧,我相信這孩子跑到他親爹親媽那裡也不能說咱倆待他不好。就是美惠的事,我覺得做得有些欠妥,不該騙孩子,更不該逼孩子,到最後倆人也沒過到一塊兒去。”

鍾樹林說:“這件事你不用自責,我也有責任,總把自己的想法兒強加給孩子,沒有尊重他本人的意見。”

第二天上午,李春花說話已經氣若游絲了,把兒子鐘山叫到面前,斷斷續續地說:“孩子,媽——對不住你,跟你——隱瞞了一件——天大的事,你——是——我跟你爸——從孤兒院領養的孩子。”說完這番話,鍾老太太再無力氣說話,只剩下喘氣了。

鐘山見母親氣息一點點微弱下去,眼光也一點點黯淡下來,禁不住大聲哭喊起來:“媽!媽!!您醒醒啊,別走啊,您就是我的親媽呀!”

兒子的哭喊聲再也喚不回遠去的母親。這個大饑荒之年失去雙親沿途乞討的女娃娃,這個由童養媳而變身為人妻,一生悉心孝敬婆婆照顧丈夫的女人,這個養大了兒子的善良母親,這個帶大了孫子的慈愛奶奶,道出了她小心翼翼保守了36年其實兒子早在24年前就已經拆穿的秘密後,走完了她74年坎坎坷坷的人生之路,滿是眷念和不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按照老太太生前的願望,她的骨灰安葬在安臺縣柳河鎮柳樹屯老家公公婆婆的墳墓旁。

鍾老太太出殯那天,是個寒風凜冽滴水成冰的冬日,村頭的柳樹、楊樹、老榆樹被老北風吹得發出陣陣呼號聲,偶有一隻烏鴉平地飛起,盤旋在空中一聲聲淒厲地叫著,送葬的人群戴著棉帽子棉手套穿著棉鞋,臉仍然被風吹得通紅手腳凍得像被貓咬。

村裡的人說:“鍾家這小老太太厲害啊,選了這麼個齁冷的天兒走,這老北風吹的,送葬的想不哭都不行。”

送走了李春花,鍾樹林和鐘山父子從柳樹屯回到青山,回到了空空蕩蕩的家中,滿眼都是鍾老太太用過的物品,慨嘆物是人非,又禁不住悲從中來。

“鐘山啊,你媽媽走得急,許多話沒有來得及跟你細說,讓爸爸一點點說給你聽吧。”

鍾樹林讓兒子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香菸,慢慢地揭開家庭歷史的面紗,把幾十年的塵封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向兒子娓娓道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