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慧鋒大師出面和劉二祖往來之前,霍儀就已經降伏。不久泰山各部因為巨大的壓力幾乎爆發內訌,那場內訌首先發自於時青和霍儀的火併,而事實上源於霍儀的主動挑釁。

後來泰山各部響應郭寧的召令出兵,也是霍儀全程緊隨劉二祖行動。

不過霍儀很有自知之明,他從不對外提起自家的這道人脈,也很滿足於安享富貴。直到年初時,不少武人私下勾連,想去捏軟柿子,結果事情漸漸鬧大,其中相關的,很多都是紅襖軍的舊人。

紅襖軍的舊袍澤遍佈軍中,不可謂根基不深。然而伴君如伴虎,一旦引起郭寧的不滿,南面為首的尹昌立刻被扔到了海外,而北面本來控制通州樞紐的時青則去了北疆,現在連命都沒了。

霍儀願意受命走這一趟,暗地裡難免存了點為老兄弟們稍稍緩頰的念頭,免得他們的臭毛病落到皇帝眼裡,也希望皇帝能夠繼續相信大夥兒,繼續給大夥兒機會,保住大夥兒的富貴。

但現在聽郭寧的言語,霍儀明白了,在那場酒宴上,私下領受皇帝任務的豈止一個?他出了劉二祖的府邸,只回府稍稍落腳,就到皇帝面前稟報,結果皇帝連吃得什麼都一清二楚!

對霍儀的緊張情緒,郭寧恍若不見。他拍了拍霍儀的肩膀道:“好了,你這趟也是辛苦。既然來了中都,別急著回去。兵部在金口大營那邊新設了一個衙門,作為各地新兵集訓的場所。你這老行伍便去那裡幫幾個月的忙,攢點功勞,也替我看著點軍隊裡年輕的愣頭青們。”‘

陛下的帝王心術和馭下的手腕,越來越純熟了。

霍儀行禮如儀,不敢有絲毫疏忽:“是,是,多謝陛下。”

看著霍儀小心翼翼地後退,連抬頭和自己對視都不敢,郭寧嘆了口氣。

強敵壓境的時候,他還要分心去做這些事,其實並不愉快。但這些事情又是必須要做的,做不了,或者不擅長的人,也到不了這個位置上。

說實話,郭寧並不在意軍隊裡面有山頭、派系之分。他在那場大夢裡,曾經見識過一位超群絕倫的偉人,可就連那樣的偉人,也不得不承認山頭,照顧山頭。郭寧自問,自家的本事與那一位相比,簡直判若雲泥,所以他對此還是很理解的。

甚至從帝王的角度來看看,山頭和派系的存在,某種程度上有利於上位者的權衡、分化和控制,有利於上位者對權力的掌控。

問題是,代表山頭的首領們不能失去鬥志,不能成為軍隊的負累!

這是很難把握的。郭寧的那場大夢裡,那位偉人和他的夥伴們擁有人世間最崇高的旗幟,但最後也難避免門戶私計……何況郭寧?

郭寧自家知道,壓住了蒙古的崛起會引領截然不同的未來,可這並不能成為號召所有人的旗幟。那麼多的部下們所要的,始終是富貴。

身為首領,如果不給人富貴,結果會是什麼樣,河北塘濼裡冰寒刺骨的水已經告訴郭寧了。那麼如果給人富貴,會不會養出一群腐化的軍人?

這個苗頭是可以想見的,但郭寧不能容忍。他知道槍桿子出政權,知道軍隊是漢兒重新崛起的保障,是新朝統治的根本。所以,他必須從另一個角度去掐斷這兒苗頭。

軍人可以富貴。這幾年來,隨大周崛起而飛黃騰達的軍人集團,幾乎毫無顧忌地把手伸進方方面面。他們組建商行,參與海貿、參與草原的開拓、參與了各種礦產的開掘和手工業的爆發,這都沒問題。

而這些東西都和大周在邊疆的開拓緊密關聯。在郭寧有意無意的推動下,越是熱衷於富貴的武人們,就越是把手遠遠地探出去,攫取他們在中原的一畝三分地上根本無法想象的好處。

便如今日劉二祖約請的這批人,既是紅襖軍泰山一脈的狠人,也是長期以來熱衷投入到北疆的富人。他們自己如此,身邊的同伴、舊部、親戚們也都如此。當朝廷在北疆的利益受到威脅,他們如果無動於衷的話,用不著郭寧動手,與他們共享利益的許多人就會把他們撕碎!

在這方面,劉二祖看得很清楚,所以這個老好人才不惜放狠話、拿刀子,提醒這些老部下們莫要發昏。而他的老部下里頭,也有好幾個聰明人提前做了正確的選擇。那就很好。

郭寧不只關注著紅襖軍的舊部,他的軍隊裡有各種各樣的山頭,各處都難免有耽於享樂和和平的人。不過,敵人來了,就得打仗;利益受損了,就得搶奪回來;眼前的幸福生活被威脅了,就得狠狠地打回去。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每個武人都明白。哪怕他們一時害怕和動搖,最終會在各種各樣的推動下明白過來。

練武場東面不遠,有好幾道門戶直接貫通著中都最大的一個軍營。這時候,軍營裡有聲音隱約傳入。有關蒙古軍行動的最新訊息顯然擴散到了這裡,這些將士們馬上就會知道,蒙古軍有了新的武器,這一趟,敵人如虎添翼,來者不善。

不過,相對於高階軍官們,郭寧對普通的將士,反倒放心許多。

他從亭子裡走出去幾步,側耳傾聽,便聽到了有將士在怒吼。起初是一人兩人的聲音,後來有十個二十個,一百個兩百個。這會兒在軍營裡的,都是輪休的將士,沒有人組織他們,也沒有人指揮他們。但他們的的呼聲越來越高,漸漸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