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的是雄心壯志,也自認為,有的是建功立業的才能。但是過去數年,大周的人財物力,始終都在向北方三個招討司傾洩,南方的三個統軍司面對著天下間最肥美豐腴的一塊大肥肉,卻始終不能下口。

有時候,尹昌還得和這塊肥肉虛與委蛇,擺出一衣帶水,友好鄰邦的模樣,時不時笑納那些南朝人給出的豐厚禮品。

這種情形,讓尹昌覺得很厭倦。他如果想要錢,這輩子的前二十年做地方土皇帝的時候,早就可以刮地三尺。可他現在壓根不在乎這些。

他當年投靠郭寧,是因為郭寧尊重他,將他視為新投入定海軍的有力臂膀。後來他跟隨郭寧討伐開封,也曾調略紅襖軍各部,並長驅千里,立下實實在在的戰功。

但這幾年,南方的統軍司空有龐大的兵力,卻始終沒能真正發揮出他們的力量,反倒是北方的武人仗著防備草原的功勳,越來越趨近核心圈子。對此,尹昌很不滿意。

站在個人的角度,這局面使他在南方蹉跎數載,無論官職、爵位、名聲都沒有寸進。他都快六十歲了,還能在軍隊裡堅持幾年?浪費的每一天,都在減少他已經寥寥無幾的,還能策馬馳騁的軍事生涯。

站在大略的角度,尹昌業實在不懂,大周朝廷這幾年究竟想什麼。大周如今的疆域,在南方一線,與被宋國取代的那個郭周版圖相仿,只少了南朝手裡京西南路這一塊。

當年郭周的謀臣王樸,向周世宗獻策,以為凡攻取之道,從易者始。當先取江北,再掃江南,得吳則桂、廣皆為內臣,岷、蜀可飛書而召之。若其不至,則四面並進,席捲而蜀平。易者逐次平定,再北向而取難者。

這個策略,便是後來南朝宋國統一天下的策略,至今也依然正確。如果非要吹毛求疵,講求其中的疏漏,只能說先易後難的這個難處,因為宋國在北方既無形勝,又乏馬匹,實在無法拿下。

但大周又不是宋國!大周在北方,有遼闊的東北內地,有無窮無盡的馬匹和可供驅策的異族,比宋國強出百倍不止!

有這樣的條件,為什麼不打仗?為什麼不掃平宋國,混一宇內?和宋人作生意有什麼意思?既然南方富庶,拿著刀搶到手裡,不更痛快麼?

尹昌無論如何不理解皇帝的意圖,他先後幾次上書,隱晦提起國策上頭是否應該因應時局,有所變動。但朝廷始終沒做回應。

尹昌對此,很不耐煩。所以藉著眼下的地位,藉著數十年長袖善舞積攢的人脈,他開始漸漸聚集起一批有志於南下廝殺立功的將士,甚至在去年開始,還把手伸到了天津府,試圖給持續不斷調往北方的物資拖一拖後腿,鬆一鬆勁,進而從這種小處慢慢撬動大方向的變更。

以他的精明強幹,自然能把這些事情辦得妥善,既有效果,也不牽扯自身。

但此番從郵路發還的文書,除了北方打了勝仗的露布以外,還有他派到北方的兩名部下徐文德和郭政密信急報。那急報中說,直屬於皇帝的監察機構左右司,不知為何盯上了天津府,而且左右司郎中李雲親自在查問。兩人隱約覺得來者不善,商議過後,決定趕緊離開天津府,避一避風頭。

這兩人都不是逡巡猶豫的性子,既然在密信中說了要離開天津府,那就一定不會耽擱。計算腳程,他們都不會比驛路上飛騎慢多少,尹昌估計,最多隔兩天,也就是這會兒,他兩人應該回到開封,向尹昌稟報了。

他們人呢?怎麼還不到?

尹昌眺望門外,兩個親信部下遲遲不來。

他有些坐立不安。展開案几上的軍政文書,卻頭暈眼花,忽然看不下去。

就在這時,院門外腳步橐橐,有數人急步匆匆。尹昌把文書一擲,起身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