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少年在軍校裡伙食不錯,又日常打熬筋骨,個子普遍比同齡人高大一些。但鐵浮圖騎士們更是個個膀大腰圓。畢竟這是精銳中的精銳,決戰決勝的主力,長年累月都用大量油脂豐厚的肉食、奶製品來補充艱苦訓練的消耗,就算不著甲,他們也全都是鐵塔般的大漢。

少年們在他們面前一站,聽著他們粗魯的喊叫聲,就像小雞仔一樣畏縮。有幾個少年本來打了腹稿,想全程隨同上司參戰,被鐵浮圖們呼喝了一陣,立刻忘了想說的話,被指揮的團團亂轉。

郭寧向前走了半步,微笑著看著這情形。

龍驤軍和侍衛親軍們,都是郭寧手中的寶貝,不止正軍,輔兵們也是一樣。輔兵裡頭年紀大的那些,以後都是各地官署的骨幹,而少年輔兵們自詡天子門生,郭寧看他們就如看自家的孩子。

此番出兵之前,有臣下特意請示郭寧,是不是讓這些少年留在中都,莫要參與廝殺。郭寧拒絕了。

郭寧十七八歲的時候,已經經歷數十場戰鬥,手上的人命過了兩位數。和他同樣經歷的將校,在軍中車載斗量。可大周建立以後,國家日趨穩定,兵荒馬亂的情形少見,這些少年們缺乏真正的磨練,比前輩們軟弱些。

所以,逮著機會就得讓他們手上沾血,至少見一見血。為此付出一點犧牲,是完全值得的。

郭寧收回目光,重新指點軍吏畫出的圖形。

「五萬騎,分成三個部分……不,其實在這片草原便如一個戲臺。有四方等著看戲,兩方預備演一出好戲。」

「草原東部各千戶,只是捨不得他們的奴隸和牛羊。但他們在東、南兩面都受到我方的壓力,又不敢和我們撕破臉,所以不情不願地裝了半個月的樣子,送了些人命給黃金家族看,顯得他們盡力了。今天我不逼迫他們,他們絕不會動,只會老老實實地看戲。」

「從西域來的客軍也不必說,這群人過去數日和投靠我們的蒙古千戶艱苦鏖戰,已經足夠向黃金家族證明他們的作用了。現在他們想知道,能迫使成吉思汗轉移進攻的方向,能驅使蒙古千戶如走狗的大周,是什麼樣的水平,而蒙古人有沒有和大周對抗的實力。所以他們今天,也只會看戲。」

「這兩方以外,今日早晨田雄來報,說在烏沙堡以北,遇見零星遊騎,極其精銳剽悍。但他哨出百里以外,都沒發現彼輩的後方本隊。因為他們壓根沒有本隊……那些遊騎,乃是草原中部,乞顏部以外諸多氏族、部落的探子。他們是我們的敵人,卻不願輕易與我們廝殺放對,所以此來也是看戲……他們想看別勒古臺糾合的力量,是否能和我們碰一碰。」

「最後則是烏沙堡裡聚集的好幾百漢兒奴隸。早年蒙古軍橫掃中原,擄掠的漢兒數以十萬計,其中運氣好、膽色也壯的一批,逃了出來。他們也在哪裡看著,希望我們能打一場漂亮仗,讓更

多的人有膽量。」

仇會洛在旁攏了攏戰馬轡頭,呵呵笑道:「蒙古人分散開以後,難以一一壓服;集中起來了,又很難打。像現在這樣,讓他們集中起來,卻人心分散,各有所圖……陛下把握時機,因勢利導的手段,真是妙極了。」..

郭寧沉默了一會兒。

把握時機,因勢利導,確實是郭寧所長。但鬧騰了一場,將蒙古人集中到這裡,郭寧起初可沒想到。

烏沙堡不止是呂樞慌不擇路逃亡之地,也是郭寧自幼生活的地方。他熟悉這裡的地形地貌,熟悉這裡的風霜雨雪,甚至勒馬於此,聞到砂土的味道也依稀宛如當年。

是的,一切都和當年沒什麼區別,只多了無數人鮮血浸潤以後的血腥氣。

郭寧想起自己孩童時在父母膝下玩耍的快活;想起父母死後,得呂家伯父伯母照顧的幸運;想起了整個屯堡被蒙古軍攻破、摧毀,所有的一切被血和火吞沒的可怕場景;想起了逃亡路上的悲哀,狂怒和絕望。

不知道父母長輩們在天之靈能否看到,大勢已然翻覆,今日孩兒提兵到此,將問蒙古健兒孰人刀劍更利,將問草原的未來握於誰的掌中?

郭寧笑了笑,振奮精神:「這麼多人看著呢,我們得打一場漂亮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