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趙瑄等人二十餘里開外,駐馬於一處乾燥草甸的別勒古臺注意到了周軍哨騎。

此前幾日裡,兩軍哨騎在方圓數百里的縱深範圍內彼此追逐。周軍的斥候騎兵固然都是挑選出的精銳,蒙古人的阿勒斤赤也無不藝高膽大,兇悍如狼。

雙方都騎乘良馬,靠著靠著速度優勢反覆包抄、前插,試圖抵近觀察對方的動向。雙方一旦遭遇,就會立刻爆發激烈的廝殺。直到勝利者砍下對手的頭顱掛在馬鞍前,繼續他的偵察。

隨著時間推移,追擊趙瑄所部的兵力越來越多,畢竟那些蒙古叛徒太可恨了。趙瑄所部竭力避免進行會戰,就不得不派出更多騎兵掌握追兵動向。由此哨騎之間戰鬥的規模就越來越大,由三五騎對三五騎,逐漸上升到數十騎對數十騎。

別勒古臺趕到的這幾天,每天隔三差五收到的,都是哨騎廝殺的戰報。此刻他發現了一隊周軍哨騎,便隨口問道:「能追上麼?」

在他身邊簇擁的二三十人,幾乎都有千戶那顏以上身份。有蒙古人,也有康里人、伯牙吾人和幾個欽察小部的首領。

聽他問話,眾人稍稍盤算。先有一少年越眾而出,道:「他們從薩爾泊過來,和我們中間隔著野鴨河。這一段的野鴨河水淺而緩,但是兩岸有很多淤泥,馬匹難以穿越。要追上他們,除非先往南,越過倒流灣以後,再轉向抄截。」

這少年分明是伯牙吾人,但蒙古語說得純熟,對周邊地形也很瞭解,這顯然是下了苦功夫才做到的。

別勒古臺滿意地點點頭,又道:「你叫嶽裡帖木兒,對麼?是土土哈的第七個兒子。」

少年下馬叩首:「尊貴的別勒古臺王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真叫我感激異常。」

別勒古臺哈哈笑了兩聲:「你很好。你父親死後,我還沒有決定他那個千夫長的位置由誰來繼承……便由你來暫時管著,你要拿出戰功來!」

嶽裡帖木兒的父親土土哈,此前率麾下伯牙吾部騎兵和叛出草原的蒙古六千戶廝殺,當場戰死。土土哈死後,另一個伯牙吾部的千戶那顏汪古爾立刻求見別勒古臺,請求讓自己的弟弟輕吉牙歹繼任為千夫長。

但汪古爾在此前各部聚會時,並沒有站在別勒古臺一邊,維護他搶奪來的榷場利益。別勒古臺也不掩飾,一到這裡,直接就提拔了土土哈最喜歡的小兒子嶽裡帖木兒。

少年大喜,按照欽察人的習慣,走上來抱著別勒古臺的靴子,親吻了他的靴尖。

在旁眾人立刻露出了羨慕又嫉妒的神態。

別勒古臺環顧他們的神色,漫不經心地道:「任命一個小小的千夫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麼?你,你,還有你,這幾日廝殺的表現,我都記著了!諸位都忠於也克蒙古兀魯思,也克蒙古兀魯思必然不會虧待諸位,額外新建幾個千戶也不難!」

眾人機靈些的,已經知道蒙古本部的千戶那顏們,對別勒古臺頗有不滿。這位黃金家族的有力人物若要壓制蒙古千戶們,可不就得重用新來草原的康里人、伯牙吾人和零散欽察部落麼?

草原民族雖然沒有文字,不讀書,卻不是傻子,有的是面對部族興亡時的智慧。當下人人踴躍,連聲稱是。

人人都想著自己的未來,本部落的未來,一時間沒人注意到,策騎離開的周軍哨騎並非趙瑄所部,他們所奔行的方向,也並不是探察追兵來勢的必要方向。

別勒古臺見身邊這些首領人物全都恭順,心裡很滿意。他用視線的餘光掃了掃四周遠處錯落站立的護衛們,見他們全都手中拿著弓箭戒備,覺得自己應該是多慮了。

別勒古臺沒提起自己前幾天遭蒙古千戶們群起指責時的狼狽,這些首領人物頂多只隱約聽到點風聲,但他們顯然都是聰

明人,反而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機會。

自從成吉思汗西征,維持草原局面的任務,就落在他和成吉思汗的女兒,監國公主阿剌海別吉身上。別勒古臺在成吉思汗麾下時,就以善戰著稱,除了不主動挑釁大周以外,不憚用任何強力手段維護黃金家族的利益。與他相比,阿剌海別吉要溫和許多,於是諸多千戶那顏都去奉承監國公主,儼然對別勒古臺形成了圍攻的勢頭。

當然,別勒古臺的力量遠遠超過這些黃金家族的走狗,他們叫嚷得再兇,抱怨得再多,別勒古臺也可以充耳不聞。可是,成吉思汗遲早會回到草原,這些人如果在大汗面前胡言亂語,怎麼辦?

這幾年裡,黃金家族的話語權已經明顯在向大汗的兒子們集中,大汗的叔父、侄兒、弟弟之類,漸漸都在靠邊站了。

別勒古臺還很年輕,他的權利慾還能強,決不允許自己成為草原上的擺設。

所以他敢於奪取榷場,所以當他發現奪取榷場的行動引起後繼紛亂,不驚反喜。既然出了亂子,就得打仗,要打仗,就得用他別勒古臺帶隊。

既然他有了率領各部的權力,就正好藉著戰鬥,把原來草原東部的鬆散千戶部落重新捏合,把西域來的降兵們也統合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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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蒙古本部能抽調出徵的壯丁,最多也不過十萬人出頭。而草原東部遊離在蒙古和東北各胡族間的部落人丁,恐怕也將近十萬。如果別勒古臺能控制住他們,那就算在大汗面前,也能直著腰說話。

更不消說還有西域來的,那些花剌子模國的舊部了,這些人肯定不如蒙古人勇敢善戰,卻也是一支巨大的力量。

別勒古臺正需要一場戰爭來鍛鍊他們,來收服他們。

這陣子,康里人、伯牙吾人和欽察各部,和蒙古叛徒們連續廝殺。許多將士的精氣神都消耗的力量,許多人抱怨,自己的手已經沉得抬不起彎刀,腳腫得塞不進靴子,腰痠痛得沒有了感覺。

但別勒古臺仍然不斷下令,催促他們廝殺。

這不是刻意的針對,而是蒙古人征戰的習慣如此。他們用自己的疲憊和勞苦,迫使敵人十倍的疲憊和勞苦,然後用自己的韌勁,向敵人發動致命一擊。

這樣的戰鬥過程,既是對敵人的折磨,也是對自己的折磨。這些被蒙古人驅使來作戰的部族如果不能強迫自己提起精神,適應蒙古人的戰法,結局只有死亡。

與其他蒙古千戶那顏們不同,別勒古臺其實沒有把周軍的威脅當回事。或者說,起初他有點緊張,隨著時間推移,反而漸漸放下心來。

因為大周的軍隊再怎麼強悍,不可能和天時對抗。

大周的軍隊,強在甲冑堅固,刀劍銳利,將士待遇優厚,這都離不開紮實的後勤。動用同等兵力,周軍在後勤補給上的消耗,至少是蒙古人的五倍到十倍。那郭寧看似暴跳著存心生事,可實際上現在聚集兵馬,等到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出征,至少也要兩個月。

別說兩個月,再過半個月就要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