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瑄恍然大悟:“我們要打亂蒙古人的節奏,打亂草原上的局面!最好能讓蒙古大軍回來以後,面對著一片混亂,根本不能作為繼續南下廝殺的支撐!陛下,這就是所謂致人而不致於人了!”

“嗯,所以咱們大周的兵馬不動,就得用這些人。”

郭寧再看身邊的蒙古人。

見郭寧和趙瑄低語,他們有人露出好奇的神色,有人則不管不顧地抓緊這點時間,和同伴們爭論。

這些活躍在草原邊緣的蒙古人們起來都服膺於大周,可他們之中的差異,比蒙古人的漢兒的差異更大。

有些人樂意服從中原的秩序,也仰慕中原的文化。

因為蒙古草原自古以來就是四分五裂的,成吉思汗建立的也克蒙古兀魯思,至今只存在了不到十五年。蒙古人透過發動侵略戰爭,凝聚其自身作為統一整體的認知,塑造他們作為征服者的自豪,但這個程序已經被郭寧打斷了。

於是許多蒙古人當年愈是欽佩成吉思汗,就愈是拜伏在郭寧的武威之下。

尤其是蒙古人裡較年輕的一些。他們沒有經歷過草原上殘酷的統一戰爭,對成吉思汗的厲害缺乏直接認識。他們曾隨同蒙古大軍南征,但仔細想來,南征過程中固然有摧枯拉朽,也有慘痛失敗,何況大汗在河北還斷送了怯薛軍大部,不得不游泳逃生?

在這種局面下,他們對中原漢兒並沒有什麼心理優勢可言,反倒是中原大周朝廷展現在蒙古人面前的,是軍事、經濟乃至文化上全面的壓倒優勢。

年輕些的蒙古人一旦接觸到了來自中原的制度,感受到一箇中原王朝崛起時的姿態,很容易就不再把蒙古人的身份當回事,反而熱衷於成為漢家王朝的一員。

當然,也有人依然奸滑似鬼,首鼠兩端。

兩個失蹤的漢兒究竟如何,這群蒙古千戶並不在意。只不過以他們對草原的熟悉,動用點人手去搜尋,真不為難;與此同時,將這小小舉措在大周方面渲染成出生入死的英勇,藉此賺取中原朝廷更多的支援,便是草原降人自古以來的傳統。

當年成吉思汗勢力薄弱的時候,就為大金國的軍隊鞍前馬後效勞,硬仗其實沒打過幾場,倒趁著金軍主力與塔塔兒部會戰,偷襲了塔塔兒部的老巢,盡擄其車馬糧餉。

憑此功勞,成吉思汗不止成了大金國的“札兀惕忽裡”也就是蒙語招討使,就此獲得了在戰爭中託庇於大金的特權。

後來他與乃蠻部對抗的時候,便曾退入大金的界壕長城以內。他和脫裡汗依託界壕上阿蘭塞的金國守軍,逼退乃蠻部和札木合的聯軍,隨後才贏得了闊亦田之戰的勝利。

成吉思汗的崛起過程,草原上的人們自然都諳熟於胸,所以此刻,哪怕對著大周的皇帝,也有很多人依然保持著這種態度。

乾點雜活,可以,乾點髒活,也可以。但皇帝陛下你要我們動真格……咳咳,我們有心無力呀。我們知道大周的武力何等可怕。但大金強盛的時候,武力不也很可怕麼?中原朝廷始終只是中原朝廷,難道還真能做得了草原的主?

眼下依附大周的蒙古人只是少數,朝廷必然優容相待,以求吸引更多人的跟從,絕不可能強迫我們做什麼。而我們一個個都是草原上的聰明人,怎樣依靠著中原的武力撈取好處,我們都很懂啊!

郭寧環顧他們,逐一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表情,彷彿看到了他們的想法。

尤其是那幾個顯然保持反對意見的人。

’他們的演技也算是日積月累而來了,或許在蒙古人裡算得出眾。但郭寧自幼就在邊疆,太熟悉蒙古人的作態了。這兩年他又和朝中文臣打交道多,眼力提升的很快,所以分明在他們眼裡看到了狡獪,還有那麼點自鳴得意。

見皇帝端詳他們,他們居然還打起了精神,擺開了理由,開始叫苦了。

或許其中有些人真不願和草原上的同族廝殺,也有些人是刻意反對,希望能讓皇帝把賞格再提高些吧。

好幾名蒙古人鬧哄哄的,伱一眼我一語,這模樣挺有趣的。

如果花費一點時間,再做些思想工作,或者按照這些千戶那顏的意思,把賞格再提高些,應該還能說服幾個人。

可惜郭寧不喜歡與人討價還價。他始終保持著軍隊統帥的作風,強調軍令如山,任何時候都不容忍這種待價而沽的姿態。

但他畢竟是皇帝了,這種事情已經沒必要親自下場。

郭寧瞥了眼趙瑄,沉聲道:“十六個贊同的,十一個反對的,還有三十來個沒主意。”

贊同的畢竟比反對的多些,這幾年的工夫沒白下。

趙瑄跟隨著郭寧的眼光注視他們,最終確定無疑地點頭。點過了頭,他忍不住又道:“反對的,全都頂著千戶那顏的頭銜!在場的一共二十二個千戶那顏,裡頭反對的倒有一半!這些人是真不知道死活啊!”

郭寧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很是輕鬆。他向身後的騎士們比了個手勢,倪一立即嘬唇作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