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墜落地面,就被四處衝上來的漢兒圍攏,像是被激流沖刷的砂土堆一樣,轉眼就躺了屍。

戰場上密集的呼喝和慘叫忽然停止,除了呼呼的風聲,沒有人再發出大喊。就算是身受重傷的人,也勉強止住哀鳴,稍稍轉頭環顧四周。

有人顫聲道:「我們把蒙古老爺殺了……」

不知哪裡有人嗬嗬作響,是被血腥氣燻得嘔吐。

呂樞大聲喊道:「你們看,只要夠膽,就能贏!就算刀槍弓矢不夠,只憑著草球、漁網和繩索,咱們也能贏!」

他喊過之後,卻沒人應和。

這些人是工匠,更是被蒙古人壓制許久的奴隸。明明這一場已經贏了,先前拼殺的血勇褪去,許多人心底裡的畏懼又泛了上來,從戰士重新變成了木匠、皮匠、鐵匠、裁縫或是其他什麼卑賤的匠人。

人群中有人低聲道:「可是……他們都是蒙古老爺啊,我們怎麼就能把蒙古老爺殺了?」

「屁的蒙古老爺!」

呂樞猛啐了口唾沫,又喊:「咱們不是說好了麼?聚攏起來,回中原去,誰敢攔路,就殺了!眼下才殺這幾個,算得什麼?中原的大周朝有雄兵百萬,都可以替你們撐腰!大周的精兵猛將早就殺得蒙古人膽寒,殺得他們血流成河!」

大周多麼厲害,呂樞這幾天裡翻來覆去吹噓,已經說得自家口乾舌燥。但就是這樣的話反覆說,就有反覆的效果。尤其此刻,對著橫七豎八的屍體說來,好像格外能讓人心裡放鬆。

終於有人厲聲響應道:「蒙古老爺也無非是人,又不是殺不死……今天這般,很痛快!」

說話的,便是那個探手替呂樞攔住飛斧的瘦削漢子。

他用左手死死地按住右手四指的傷口,疼得臉上五官都扭曲了,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獰惡。

一邊說著,他一邊搖搖晃晃地起來,在蒙古人的屍體間往來走了幾步,忽然發現一個蒙古十夫長雖然渾身是血,胸口隱約起伏,好像還沒有嚥氣。

瘦削漢子把受傷的右手夾在腋下,左手取了塊磚頭大小的石塊,猛地砸落。

石塊落下的瞬間,那十夫長猛地挺身。

原來他的傷勢並不重,本打算裝死躲過一劫的。

他是附近那蒙古千戶裡,專門負責管理奴隸的,手上最少有上百條人命。莫說漢兒了,就連蒙古本族的孛斡勒或者引者,見到他的身影都要瑟瑟發抖。哪怕男子被殺女人被辱,也不敢反抗。

今日本該輕鬆愉快的追擊逃奴,結果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實在不敢相信。

但石頭落下,正中腦門,從劇痛到什麼也不知道的瞬間,他不信也得信了。

瘦削漢子手裡的石頭起落不停,「砰砰」地響聲不停。

直到那十夫長的腦袋變作了稀碎一片,像是奴隸們常吃的,用生魚生蝦碾碎混合成的魚醬,瘦

削漢子啞聲道:「屁的蒙古老爺,來了就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便是替我一家老小報仇!」

不知何時站到了戰場外圍的盧五四點了點頭:「說得好!」

他指了指遠處某個方向,抬高嗓音:「灌木叢後頭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阿布林和昆布哈等人,趁著此前廝殺時候牽馬往後急退。但這場廝殺結束得太快,這會兒他們方才避到一處灌木叢後頭,還差幾步才能越過土崗。

忽聽得盧五四的叫嚷,阿布林和昆布哈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