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動兵名義上的旗號,是郭寧發怒,隨口頒下賞格,然後蒙古附從軍們趕著溜鬚拍馬,拿草原上同族的腦袋墊刀頭。

其實蘇赫巴魯的部眾,已經在阿魯罕的直接管理下經歷了好幾個月的整訓,不算是完全的蒙古附從軍,到更像是正經的邊防軍。

這些人幾個月來按照大周正規軍的操典艱苦訓練,在摸爬滾打之中漸漸熟悉和認同大周朝廷,每個人都試圖為自己贏得嶄新前路的機會。有了這樣的念頭,他們在阿魯罕的眼中,便能交託性命。

阿魯罕已經在這些蒙古人裡格外挑出了十幾個特別可靠的,單獨允諾他們,此戰之後就賜予他們大周軍戶的身份,讓他們成為漢兒,子子孫孫都能在中原生活下去!

此前廝殺時候,便是這些人格外積極。聽阿魯罕提議一擊致命,好些人都死死盯著對面的旗幟,好像這旗幟化作了肉眼可見的軍功。

“不要急。”

蘇赫巴魯搖頭。

論軍職,阿魯罕比他要高的太多,但周軍的規矩很嚴,監軍系統臨陣只有監督權而沒有決定權。蘇赫巴魯先前又得到了郭寧的親手賞賜,很是躊躇滿志。

所以他直接就否決了阿魯罕的建議,並沒什麼心理負擔:“稍等等。方才得報,還有兩個千戶的騎兵,馬上就要到了,最多隻需要一群鵪鶉從這裡飛到山坡的時間!”

阿魯罕皺眉:“這……咱們好不容易逼退一股敵人;這一來,豈不又要兩面受敵?”

蘇赫巴魯用直刀指了指:“前面領隊與咱們廝殺的,是豁羅剌思人首領乞失裡黑的侄子薛赤兀兒。當年草原上分設九十五千戶,他在頒下任命的前夜才被成吉思汗選中,最後排名第七十八,地位既疏遠,兵力也少。我們且慢慢壓過去,擺出顧頭不顧腚的模樣,實則稍稍歇息馬力……”

阿魯罕恍然大悟:“這樣便能引得那些援軍全力奔來救他!再怎麼虛弱,這也是個千戶那顏!”

“援軍長途奔來,急於入陣廝殺,人困馬乏,一戰必破。援軍既敗,咱們便能迫降薛赤兀兒,給後繼各部安排上靠譜的鄉導了!”

鄉導云云,全然胡扯。此番北上的全都是蒙古人,熟悉草原深處道路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要什麼鄉導?

不過,阿魯罕能理解蘇赫巴魯的意圖。

蘇赫巴魯是蒙古那顏出身的大周將校,這幾年都頂著叛徒的名頭。又因為他急於立功,對草原同族下手很非常狠,難免被草原上人戳著背脊骨痛罵。

他當然不會因為捱罵而改弦更張,但必定會盼著,像他一樣投靠大周的蒙古那顏越多越好。投靠的人越多,他的腰桿子越硬,越能證明他有先見之明,選擇的道路沒錯。

另一方面,乞失裡黑固然在蒙古開國的九十五千戶裡僅僅排名七十八,蘇赫巴魯地位更低。他是後頭陸續增加的三十四個千戶之一,只有千戶那顏的頭銜而無排位。若能迫得豁羅剌思人投降,對蘇赫巴魯而言又有種翻身上位的快活。

這樣的心態,不止蒙古人有。這些年投靠大周的異族數以萬計,許多人都是這樣想的。所以異族對抗異族特別得力,而大周也樂於見此局面。

阿魯罕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只跟著蘇赫巴魯慢慢策騎向前,看著豁羅剌思愈來愈是慌亂。

直到某個時候,放在北面的哨騎連發鳴鏑。

一股更大規模的騎隊急速接近。上千騎的蒙古人在草原上催馬狂奔起來,像是衝破河堤的混濁河水,混雜著咆哮著,被草原上的樹叢、草甸、小溪小河隨意改換方向,又強行聚攏來繼續奔湧。

“來的是伯牙吾部,欽察人的雜種……這群廢物靠著花剌子模那邊的親戚,才混了兩個千戶出來。他們還不如豁羅剌思人呢!”

蘇赫巴魯輕蔑地笑了兩聲,收起直刀,反手抽出了騎弓:“散開!先射他們兩輪!”